访谈丨科幻与城市学的共同点,在于呈现某种「别样的生活」

对很多新同学来说,城市设计可能是个新概念,听起来好像也比较有挑战性。

不过,第一,全世界现在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人口已经住在了城市区域,我们可以毫无疑问地说,城市空间会越来越重要,“城市需要被适当地设计”这一点也会越来越受重视。

第二,这次暑假夏令营会主要强调大家构思和叙事的能力,不会对专业的规划知识有太具体的要求。课程导师会带领大家学会认识和阅读城市,展开科幻式的想象力。这个过程中,享受设计的乐趣才是最重要的。

下面的内容来自于6月初的一场访谈,我们整理和节选了其中一部分,希望内容会让大家感兴趣。

采访DesignX x 空地
受访丨  陈飞樾 李雅伦

/ 空地小专员:建筑与城市学背景的你们,为什么会选择科幻作为城市学的前缀,将这两个很不同的领域结合起来作为课题呢?

我们回顾历史,能发现20世纪的时候,各种哲学家、社会学家、建筑师构想了各式各样的未来图景,他们也很爱去预测未来几十年人类总体发展的方向。甚至在十多二十年前,在我们自己的小时候,课上课外,大家也都很爱去幻想2020年、2050年人类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己的生活又会如何如何。

我们一直也是科幻作品的忠实读者和观众。喜欢的作品包括阿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童年的终结》《与罗摩相会》,阿西莫夫的《永恒的终结》《最后的问题》,海印莱茵的《异乡异客》、莱姆的《索拉里斯星》,菲利普·迪克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押井守的《攻壳机动队》(剧集和电影)再到当代的刘慈欣、特德姜等等。

如果把范围拓宽,把幻想类虚构作品也包括进来,那么卡尔维诺、博尔赫斯以及今敏等等大师也给我们很多启发。在研究生期间也曾在MIT专门选修了一门Modern Science Fiction Study的课,更系统地对科幻作品进行了了解和深入的研究。

但我们也观察到很有趣也很让人遗憾的一点,那就是现在大家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想象未来了。这不仅是在知识界,也是日常生活,朋友之间的闲聊中——没有人再兴致勃勃地猜想或者预测未来几十年人类社会会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变化。

我们好像走入了一个想象力枯竭的时代,这肯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同的时代精神所造成的,但它同样值得我们警惕。城市生活一定不能只有给定的现实、现状,它需要我们的想象力。

/ 空地小专员:可以介绍一个你们喜欢的城市设计方案,或者科幻城市学的案例吗?

“躺平”这个词最近很火,我们第一次阅读到对它的讨论的时候,就立马想到了一个叫做“超表面”(Supersurface)的方案。它发表于1971年的时候,是意大利建筑师团体“超级工作室”(Superstudio)创作的。他们想象了这样一个世界:

你的脚下是一个包裹整个星球的方格网,一个连续不断的“超表面”。走在这里,你看不见任何建筑物或者商品。累的时候,你在地面上的任意一处坐下休憩;夜晚来到,你在任意一处躺下睡着。你不需要从事任何劳动、工作与消费。在这里每一个方格网中的节点都是一个“插座”,在需要的时候,你可以随时随地接入(plug in),获取存活需要的所有必要品——食物、电源、水、信息。

这个想象是不是非常激进,像是天马行空的空想,或者像一个科幻故事的开头?事实上,这个整整五十年前的方案放到今天来看也充满了现实意义的。我们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超表面”的世界就是方便所有人可以随时“躺平”的。

这个热词肯定不是一个全新的概念,讨论的也不是一个今天才第一次出现的社会问题。“躺平”实际上和自治共产主义中的“拒绝策略”(Strategy of Refusal)很相似——拒绝工作,拒绝消费,拒绝成为资本链条中的任何一个环节。超级工作室也深受这些思想流派的影响,刚才描述的超表面试图向我们展示的就是一种完全自由和解放的人类社会。

/ 空地小专员:这样的方案从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实现吧?

超级工作室在成立到解散的12年间,从来没有建造成过任何建筑,但是这毫不影响他们在建筑学和城市学里面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就是想象的重要性——他们提供各种或激进,或辛辣讽刺,或超现实的城市图景,它们成为了我们现实生活的寓言,也给新一代的设计师不断提供灵感和养分。

这也是我们开设“科幻城市学”想要传达的:调动创造力和想象力,提供某种别样生活的可能性。

通过对城市现状的拷问,对城市模型的学习,对城市生活的构建,我们能够意识到,目前过的这种看起来一成不变的生活并不是唯一的解法,我们的“共同生活”和“聚集与交往”还可以呈现出不同的样子。——你需要做的是把它勾勒、设计并且讲述出来,呈现给大家。这也是我们暑期夏令营想要引导同学们做的。

/ 空地小专员:能简单介绍一下什么是城市学吗?

如果要让我们对“城市学”下一个定义,那么它是一门研究与想象“人们聚集和交往的场所”的学科

在哈佛-MIT读建筑的圈子里面,朋友之间有时候会这样打趣:学者和设计师,不管是建筑师、规划师、地理学家、人类学家、还是数据科学家,简介里好像都能包含这样一个头衔——“城市研究者”或者“城市设计者”。从这个角度来看,很多学科和领域共享着城市学,它处在不同领域交叉的路口。

/ 空地小专员:研究城市确实是个非常多学科的事情,那我们在这节课讨论的城市是以怎样的角度呢?

“城市”这个概念很宽泛,也确实是很多学科绕不开的关键词。当然我们探讨的首先是属于建筑学院里的那一支,强调城市需要被适当的设计,而不仅仅是研究。相比于建筑学(Architecture)来说,城市学(Urbanism)更年轻一些。因为年轻,它的边界也比较松散,充满了可能性。我们没有把Urbanism翻译成“都市论”或者“都市主义”,因为我们不认为它是一套现成的准则,而是一个不断有新思想新观点加入的领域。

“人们应当如何共同生活?”是城市学的核心问题。这个问题听起来非常简单好懂,但是它难倒了也迷住了几千年来无数的哲学家。在西方,它是古希腊时期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思考的许多重大问题之一;在东方,孔子向弟子传授家与国的各种人际关系的概念,围绕的主题也是它。这个暑期的夏令营,我们也想要带领学生一起继续探索这个问题。

/ 空地小专员:是的,其实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 ,但也很少考虑过为什么我们会这样相处,又或者我们还能有别的什么方式生活在一起。

是的,我们知道,“共同生活”绝不仅仅是把许许多多的个体直接凑在同一个地方,他们就能从此和谐幸福地过日子。

如果没有合适的联系与区分,没有合适的制度作基础,一群人会处在盲目和混乱的状态,就像一群无头苍蝇,没有办法好好共处,也没有办法合作生产,而是不断爆发无谓的冲突。空间在这个问题中就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它是一种对生活进行规定的给定条件。城市就是这样一个空间,它可以说得上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

/ 空地小专员:也就是说,城市空间潜移默化中规划了人们相处的方式。

对,但并不是每一个现有的城市都是完美的。城市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也像一块复写纸一样不断寄托着人们对于生活方式的想象。很多时候,城市也需要我们进行重新想象。城市研究和城市设计是其乐无穷的,这一过程也帮助我们自己更好地认识自己,认识自己与世界的关系。

城市学重要的大思想家列斐伏尔在他的书里用了一个词,叫“综合之人”(Man of Synthesis)。——城市学的研究者和设计者一定需要成为这样的“综合之人”,TA不能分割和断裂地看待问题,而应该把城市看作一个完整的有机体。这些知识、视野和研究方法绝不仅仅对专业设计师和规划师有用,城市学也应当属于通识和博雅教育中重要的一环,属于有求知欲和好奇心的每一个人。作为城市居民,我们每天都与它直接接触,它是我们生活和学习的基本素养。

/ 空地小专员:你们常常强调想象力的重要性,在城市学中,想象和设计两者是什么样的关系?

想象是城市学者的工作和义务,我们必须想象。

列斐伏尔在他的书里还提过这样一个词:“可能的-不可能”(possible-impossible)。换句话说,构想和设计城市的人都是“现实的乌托邦主义者”。就像我们刚才谈的,城市学的核心在于研究和想象“人们聚集和交往的最理想的场所”。这个工作一定是充满乌托邦和幻想气质的。

我们经常借用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来理解'现实'、“想象”、“记忆”和“梦境”之间的关系,他们经常互为反义但是同时也会互相转换。设计也存在在这个不断变化的场域中。

/ 空地小专员:在你们自己的设计里,这些因素是怎么构成一个方案的呢?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些自己的方案?

我们想要介绍的第一个方案是导师李雅伦在哈佛大学设计学院完成的。

这个方案围绕“网红”这个概念。我想象了一个专门用来做社交媒体内容生产的工厂,同时,它也是一个“网红”的集合住宅。在今天的大都市中,互联网生产成为了一个新兴但是不可忽视的工作方式。社交媒体将日常生活以图像和视频的方式记录、传播,成为了一种消费品。这个方案将这些新型的生产、生活和消费模式转化为了相应的空间,为互联网生活方式的可能性提供了一种想象。

第二个方案是陈飞樾在MIT与队友合作完成的。

这个方案里面,设计的时间背景是2050年,我们试图想象南加州在全面无人车以后的城市和社区。我们知道现代城市,不管是形态还是面积,很大程度上都被20世纪初私家车的出现改变了。这个交通方式的发明让城市变得比以前巨大很多,道路也是很多城市新区的建设核心。无人车需要更窄的车道和更小的转弯半径,这些对城市空间都是革命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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