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C头条:曾国藩是个矛盾体
晚清时期,“是非不明,节义不讲”,外敌环伺,内乱频仍。
咸丰三年(1853)春,国内局势愈益严峻,曾国藩忧心忡忡,致书江忠源、左宗棠,语意颇为沉痛:“今日百废莫举,千疮并溃,无可收拾,独赖此精忠耿耿之寸衷,与斯民相对于骨岳血渊之中,冀其塞绝横流之人欲,以挽回厌乱之天心,庶几万有一补。不然,但就局势而论之,则滔滔者,吾不知其所底也!”国势危殆,曾国藩殚心以忧国家。
咸丰十一年(1861)二月下旬,曾国藩在家书中坦然表白:“余自咸丰三年冬以来,久已以身许国。愿死疆场,不愿死牖下,本其素志。近年在军办事,尽心竭力,毫无愧怍,死即瞑目,毫无悔憾。”戎马倥偬,曾国藩奋身以许国家。
同治元年(1862)九月下旬,在金陵城外,湘军腹背受敌,极度承压。曾国藩致书九弟曾国荃:“当弟受伤,血流裹创,忍痛骑马,周巡各营,以安军心,天地鬼神,实鉴此忱。以理势论之,守局应可保全。然吾兄弟既誓拼命报国,无论如何劳苦,如何有功,约定始终不提一字,不夸一句。知不知,一听之人;顺不顺,一听之天而已。”时运凶险,曾国藩拼命以报国家。
秦汉以来两千多年,相臣不计其数,曾国藩所倾心宗仰者仅寥寥四人:蜀汉贤相诸葛亮,唐朝贤相陆贽,宋朝贤相范仲淹、司马光。“每诵其书,慨然想见其人,而平生志事规模,亦略与四贤相似。”刘蓉是曾国藩的老友和亲家,彼此知根知底,自然言之凿凿。四贤个个饱经忧患,留意民瘼,萦心国运。诸葛亮撰《后出师表》,自誓:“鞠躬尽力,死而后已。”陆贽回复朋友,剖明心迹:“吾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吾所学,不恤其他。”范仲淹撰《岳阳楼记》,具有大关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司马光撰《谏院题名记》,提出高要求:“居是官者,当志其大,舍其细,先其急,后其缓;专利国家,而不为身谋。”曾国藩的德业、功业、名业与四贤相侔,对后世影响之大也不遑多让。
曾国藩扬历中外,膺任南北节相十余载,尤以枢辖两江盛极一时,手握重兵,一身牢系国家命运,倘若他暗存东晋权臣桓温的谋篡之心,江山易主,大有可能。然而曾国藩恪守儒家的行为准则,忠君而无异志,爱国不断实行。他度德量力,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为者功过可论,所不为者成败未睹。
每当王朝命悬一线时,忠君与爱国就势必与政治正确画上等号,而且是一道烧脑的思考题,在极端情形下,甚至是一道两难选择题。蜀汉末年,魏军大举西进,直逼成都,侍臣谯周劝后主刘禅出降,这种做法,谓之忠君已觍颜,称之爱国必反胃。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骂道:“周之罪通于天矣!”袁枚赋诗嘲讽之:“将军被刺方豪日,丞相身寒未暮年。惟有谯周老难死,白头抽笔写降笺。”忠君与爱国本可两全,谯周却单选忠君,将暗藏之私虑捎入,这样的忠只是伪忠。南宋末叶,元军大举南下,包围临安,年方六岁的宋恭帝赵隰随太皇太后谢氏出降,及至大臣文天祥在五坡岭兵败被俘,宁死不屈,那句壮言“君降臣不降”千秋之后犹有余响。忠君与爱国难以两全,文天祥单选爱国,正气凛然且浩然,这样的爱才是真爱。
晚清时期,国势危如累卵,忠君与爱国似合而离,似离而合。有时,忠君是要和的,爱国却是要战的;有时,忠君是要战的,爱国却是要和的。真难为了那些个既忠君又爱国的臣子,其心理恒处于矛盾纠结中。曾国藩自许为“血诚儒者”,忠君乃是“题中应有之义”,爱国则出于强烈的责任心。他平乱、裁军、辞官、办案,忠君的比重高;他休养生息、振兴文教、甄拔人才、创办洋务,爱国的成分大。然而曾国藩受制于封圻,受限于年力,只足以平江南,致中兴,不足以拒列国,致富强。这个遗憾摆在明处,其门生弟子目击心伤,无计可消除。
曾国藩修身苦,律身严,持身正,但他始终是个复杂的矛盾体,称之良相则可,誉之圣相则过。在乱世,他担负的责任綦重,一念之仁救人多,一念之忍杀人夥,刻意地美化他或污化他都是徒劳,倒不如连缀真相的碎片,知其遇,觇其情,射其覆,揭其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