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王琳作品丨天堂爱的味道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西散原创
西散原创——西散原创纸媒选稿基地
西散原创——中国散文作家成长摇篮
西散原创——最具亲和力原创精品散文平台
缠绵病榻的父亲四年前过世。随着仪器起伏波动线段到一条直直长线的显示,随着医生拿手扒翻眼皮,护士麻利拆卸仪器。84岁的父亲真真是没迈过老话命中注定的坎。
父亲一直是木讷、憨厚、不善言谈的,一年四季穿着洗得发白的劳动服,戴着安全帽,拎着铝饭盒在上班-回家-上班这单调的三点一线间乏味生活。父亲兄弟姐妹八个,父亲行四,上有一哥两姐,下有三妹一弟。大爷是木匠,就像本山大叔说的,八级木匠能顶个工程师,虽然大爷不是八级,但也绝对是家里顶粱柱。大爷起早贪黑挣了点小钱,却正赶上土地改革,土改前夕地主、土豪看清形势纷纷卖房卖地,爷爷却用大爷辛苦劳作的钱多买了几亩地,本以为这回可捡到大便宜,父亲也很高兴帮着土改工作组跑前跑后干杂活,谁成想就是多买的这几亩地,让原本一穷二白的爷爷家竟被硬生生划成了中农。在那种特殊时期,地主、富农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贫农是最最光荣的无产阶级。母亲每每说到父亲的成分时都说:要不是你大舅舅极力撮合,谁能嫁给个“傻子”,原本是贫农,生生把自己弄成个中农。理亏的父亲从不辩解,任由母亲“打趣奚落”。爷爷家被定为中农后不久,征兵又开始了,国共两党轮番来抢人,吓得爷爷连夜让大爷和父亲跑路,这一跑阴差阳错地跑进了鞍钢国企工作。初入鞍钢的父亲没有手艺只能当炉前工,40年代的鞍钢,科学技术、生产力都不发达,可想而知父亲工作的辛苦,真是硬生生练就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本领。
时间的车轮来到60年代,援建三线正是60年代文化大革命搞得最有声有色的时期。三线那地方相当于现在的大西北,地广人烟少,交通不便利,物资极匮乏,生活很苦闷。原本父亲所在的班组是全员都要去的,后来他们的车间主任说父亲那段时间总旷工,便留在其他班组“思想改造”,事实是母亲说父亲那段时间旷工是在家装病,因为那段时间有点身份、喝点墨水的大小领导都被关进了牛棚,天天写检查,天天汇报思想动态,每天挂个牌子在车间门口被人批斗、脚踢、吐口水。“心善胆小”的父亲不想看着自己的工友受难,不想在人家伤口上撒盐,索性就借口伤病在家旷工了。幸运的父亲没去建设三线,没被永久留在那蛮荒之地,被重组到其他班组几年后,仅小学四年文化的父亲竟被调离一线,当起了记数员。那个工作真是个养老的好差事,隔三差五在车间,把炼好的成品钢用粉笔划个线编个号,最后统一计数以便知道这个车间的产量。
随着父亲年龄的日益增长,退休后的父亲就过起了早起去菜市场买菜,上午、下午拿马扎楼下呆坐,晚上回家吃饭的又一单调枯燥生活。而82岁那年的一次意外骨折,让年迈的父亲几乎卧床不起了。
在医院时,母亲和我白天照顾父亲,晚上有李先生陪护。回到家后照顾父亲的担子便一下子都落到了母亲瘦弱的肩上,父亲是个重达180斤的笨老头,每次父亲解手都要费母亲好大的力气,父亲原本就有脑血栓,犯病一回智力就退化一点。这次住院,父亲的记忆力更是明显退化,除了知道吃东西外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原本医生叮嘱休养半年,然后下床慢慢活动,可是父亲不争气,“死活赖在床上”不爱动弹。有时,我和李先生回家,连唬再吓地他还能起来,拄着双拐在我们搀扶下从屋里走到客厅吃饭,半年后是任你磨破嘴皮也一动不动,母亲心疼我们白天忙工作,晚上忙老人,坚强的母亲宁可累自己、苦自己也不愿牵扯我和李先生过多的精力。
人人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孩子小时不听话,你说严厉点孩子还会怕,而对于父亲这个老小孩,你是说不得,骂不得,严厉不得。但是你不对他严厉他却很“熊”人,白天还好,不糊涂时能自己慢慢挪到床边小解,大解时也能及时喊人。可是到了晚上,他半个小时一叫人,一会开灯、一会关灯、一会躺下、一会起来,几乎一宿都不让母亲休息。有时坐起来就小解,床单几乎两、三天就得换洗,母亲年龄大了,还有腰托的毛病,为了照顾父亲,三年没睡过一个完整觉。我想雇个护工帮母亲,可母亲却说:“外人哪有亲人照顾得周到啊,现在我还能照顾他,人到老了不好过,这才哪到哪,要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时,你们累心的时候在后面呢。我现在还能累动,你们就不用常来……”在母亲无奈、哀叹的话语里,我不敢想象那一天要是到来时,我这个家里独女该如何应对。
父亲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糊涂时尿床,随手摔东西,不许别人说,清醒时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次母亲的腰病犯了,正巧父亲犯糊涂,母亲给他换尿湿的裤子时他随手抄起水杯打母亲,我见状很是生气便吓唬他,要是再这么不听话,就把他送养老院去。一下午父亲都很安静,晚上父亲也没有闹,没有尿床,我不放心去问他要不要小解,他竟然很孩子气地对我说:“我不去养老院,我就这么躺着,什么也不干” …… 我看到他用凄凉的眼神望着我,流着眼泪,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那种眼神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我泪流不止。
进入2017的新年,父亲的身体愈发虚弱了。那时的父亲满口牙已经掉光只剩牙根,平日吃东西也都是软饭和汤水,入院后更是嗓子发炎只能靠打葡萄糖和盐水维系。人之将死定会回光返照,现在回想起来,父亲那天突然精神矍铄,执意让我们扶他起来去室外转转。东北的天气都已经零下20多度,我和李先生拗不过倔犟的父亲,只能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坐在轮椅上原本不善言谈的父亲竟滔滔不绝起来。他说这一辈子值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坐飞机和母亲去江南旅游,不舍得花钱遗憾没登东方明珠塔,没在外滩多溜达会。叮嘱我他们在南京玄武湖让导游拍的合影要保存好,那是他们除了结婚证外唯一的合影。在苏州园林里他总找厕所,害母亲也没玩尽兴。在无锡太湖游船因为晕船而责备没准备药的母亲。他一直絮叨母亲这辈子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叮嘱我和李先生要相亲相爱,好好孝顺母亲。最后,说累了,困倦了,睡着了……
此时此刻,在电脑中打出这一行行文字的时候,我的眼前又浮现出父亲那双眼睛,那双泪珠滚落的眼睛,充满了哀伤与无奈,充满了留恋与不舍,充满了眷恋与关爱。愿天堂里的父亲,没有病痛折磨,亦能时时刻刻感受爱的味道。
作者简介:王琳,辽宁鞍山人,文学爱好者,散文作品多次刊登在《鞍山日报》《千山晚报》《辽宁日报》《钢都周报》。曾获得家庭杂志主办“我和医生的故事征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