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乡农民作家:我爷爷奶奶的故事——抓壮丁
眨眼间,又到了清明节。
我爷爷决定回去给我太奶奶扫墓。
我太奶奶死时,我爷爷还不到五岁,我小爷爷还不到三岁。我爷爷记得清清楚楚,我太奶奶是难产死的,死的那天,天空雷鸣电闪,大雨倾盆。
我太奶奶是哪里人,没有谁知道,我太奶奶也从来没提起过。我太爷爷二十九岁那年,同村里的几个后生放排到溆浦思蒙镇,回来时,发现我太奶奶奄奄一息的躺在路旁,便把她带回家。后来,我太奶奶就成了我太爷爷的媳妇。
我爷爷回到家时,我太爷爷已将扫墓的祭品收拾好。当他见到我爷爷时,眼里霎那闪过一道喜光,继而,脸色又瞬间阴沉下来,怒道:“谁叫你回来的?立刻给我滚回去!”
我爷爷知道老爹疼他,是为他好,便柔声道:“爹,我给妈挂完亲(我们那地方将扫墓叫挂亲),即刻就躲回去。”
我太爷爷的话软了下来,道:“快去吧,挂完亲就走。这两天附近的村子又抓走了几十个汉子!”
我爷爷应了声,挑起祭品就朝我太奶奶的墓地奔去。
我爷爷在我太奶奶的坟前烧了香,焚了纸,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当我爷爷站起身时,心口猛地象重锤撞击了一下:舒保长带着几个爪牙已将他包围住了!
舒保长戏虐地看着我爷爷,冷笑一声,道:“向启山,怎么不躲了?”
我爷爷怨恨地瞪了他一眼,拿起地上盛酒的海碗,在墓碑上“咣”地一碰,海碗四分五裂。舒保长吓得往后紧退几步,几个爪牙刚要扑上前来,就见我爷爷抓起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碗片,猛地朝自己的左眼插去!顿时,鲜血如泉般流了出来。我爷爷丢掉碗片,用左手封住血流如注的左眼,看向舒保长,道:“听说部队不收残疾人?”
舒保长狠狠地吐了口浓痰,道:“算你恨!"说完,大手一挥,便带着几个狗腿子走出墓地,朝另一个村子赶去了。
我爷爷回到家时,我奶奶正在院子里喂鸡,见我爷爷用手掩着左眼,血流满脸,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太爷爷闻迅从里屋走出,见我爷爷的情形,心如刀割,颤抖道:“儿啊,你这是怎么啦?快、快去找药师!”
药师是邵阳那边逃难过来的,医术很高,人又和善,深得村人尊敬。
我爷爷来到药师家时,药师正在院子里挑检药材,见了我爷爷,忙放下手头活,赶紧为我爷爷检查起来。检查完后,从房里取来银针,给我爷爷止住了血。待血上住后,药师从灶房打来盆热水,在里面放些盐,帮我爷爷小心仔细地清洗伤口。做完这些,他又挑选些伤药,用脚踏的碾轮磨成粉,敷到我爷爷的伤口上。
包扎完后,药师摇了摇头,叹道:“旮巴佬,我已尽力了,你的左眼……”
我爷爷摆摆手,打断了治药师的话:“我心里明白着呢,多谢了!”
回到家时,我奶奶早已准备了一碗荷包蛋,见了我爷爷,红着眼问:“怎么样?”
我爷爷勉强笑笑,道:“没什么。药师说,过个三五十天就好了。”
我奶奶松了口气,拉着我爷爷在壁脚边的长条木凳上坐下,将煮好的鸡蛋送到我爷爷手里,道:“吃了,补补身子。”
晚上,繁星点点,明月如轮。
我爷爷偷偷溜出院子,朝罈子湾赶去。我爷爷现在已是残疾人,不怕被抓了壮丁,而是怕舒保长他们跟踪,害了田狗儿他们。
我爷爷走进罈子湾的溶洞时,田狗儿和黑毛狗正在火堆旁下打三棋(我们那地方的一种棋类),刘毛共、二顺子和三癞子围在俩人身边,叽叽喳喳地指着手、画着脚。
四人听到响动,警惕地抬起头,见是我爷爷,顿时松了口气。
田狗儿见了我爷爷受伤的左眼,问:“你的眼睛怎么啦?"
我爷爷摇摇头,道:“这里也不是很安全。舒保长是本地人,迟早会找到这里。你们还是分开躲到别处去吧。”
那你呢?”黑毛狗问。
“我现在是残疾人,不怕被抓了。”我爷爷说完,便转身朝洞外走去……
谷雨过后,连续下了几场大雨。天刚放晴,村人们便扛起犁耙农具下田开始忙着春耕了。
我爷爷的眼睛在药师的精心医治下,伤口已快痊愈。吃过早饭,我爷爷从猪圈的横枋上取下锄头,刚出院门,就被舒保长和他的爪牙们堵住了。
我爷爷愤怒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我现在是残疾人了!”
舒保长从衣兜里摸出根洋烟点上,将一口烟雾喷到我爷爷脸上,懒洋洋地道:“部队里的长官说了,瞎了左眼的人,枪打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