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淮生:梅节先生与《红楼梦》研究(名家与红学系列之四)

梅节先生

2013年4月17日上午,中国艺术研究院召开由中国红楼梦学会、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共同主办“《百年红学》创栏十周年暨《红学学案》出版座谈会”,座谈会上,蔡义江先生谈及该文的写法时说:高淮生同志有一个办法,他用别人的、其他名家的说法来谈这个特点,至于怎么评价你自己去看。譬如梅节先生的文章里面往往有刺激性比较强的、对抗性比较强的语言,淮生引了吴组缃先生的信及沈治钧同志《红楼七宗案》里的材料,让读者评判。作者在褒贬问题上面有困难,但是提供了这些东西,读者可以自己判断这样的一种尖锐的、带刺激性的风格是好的特点,还是不好的、要改的。胡文彬先生谈及该文的写法时说:比如这期你写梅节,那确实是太难。高淮生引了吴组缃先生的信及沈治钧同志的《红楼七宗案》里的材料。借用了几位先生的话,把这个事解读得就比较好,使得梅节这个话马上就消融了,使得一种对立的情绪就化解了。我觉得这个办法是好办法。蔡先生和胡先生以上所谈的内容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梅节的红学研究”很难写;二是“借力打力”的写法可取。

2013年4月26日,梅节先生发来《梅节的红学研究综论》一文读后感:“读了两遍,一再击节。当然,其中也有了解不深的地方,如以‘忠厚待人’责我,我是不接受的。”显然,梅先生是有意见的,于是,进一步的解释也就有必要了。

《梦梅馆覆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

2013年4月28日晚20时,笔者答复梅节先生的意见如下(摘要):

先生对拙文的赞誉和不满都是自有道理,我将既自戒不躁,并反省自查,不当之处,还请先生不断教我为盼。

先生的学术个性正是敢于对抗权威、敢于摸老虎屁股,好说刺激的话。这般话语能给人以“忠厚待人”欠当之嫌,这也是写先生的“综论”最难写的环节,我是这样理解的,可能并不准确。所谓有欠“忠厚”,此处并非就是给先生日常为人定论,先生宽以待人,尤其是对后生,这一点不仅沈治钧(按,沈治钧在所著《红楼七宗案》中表达了对梅先生的敬重)深有体会,我同样有深刻体会。我的《学案》前言即已申明——“只涉及学术事实的述评,不涉及人格价值评价”,至于究竟做得如何,我只有听大家的评价了。而学术辩论说“刺激的话”,就此一点而言,自然会给读者不够“忠厚”的印象,这是读者接受的问题,不是先生是否接受的问题,先生以为有道理吗?胡适“劝告一切学人不可动火气,更不可动‘正谊的火气’”,应当也是出于这般考虑吧!

尽管先生的“信仰”乃“嫉恶如仇、刺伪颂真”,但并非所有的读者都做如是观,譬如周汝昌、包括拥护他老先生的师友群众等,先生以为对否?其实,这里涉及到如毛泽东所说的“动机”和“效果”如何统一的问题,好的动机不见得就能有好的效果!

我在《梅节综论》中有这样一段话——“至于‘不失忠厚’这一条,则是梅节受到一些人‘非议’的关键之处。如何做到‘忠厚’呢?不妨以‘了解之同情’作为基础。”我是在呈现我所看到和听到的事实,这是写史者的“实录”,至于“褒贬”,我是留给读者去做,留给时间来评判!

《耦耕集:梅节马力论红楼梦》,梅节、马力著,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版。

如果先生再容比较地讨论一下鲁迅的个性,也许会更加释然了——鲁迅如果仅仅做学问,继续写他的“小说史”、“诗歌史”、“戏剧史”,或者古籍整理,尽管可以成就学问大家,甚至“大师”,却绝对不能成就一位如此不可替代的“思想家”“革命家”,而他成就自己的主要成果便是他的“杂文”——如匕首,如投枪,犀利无比,刻毒无比,他骂梁实秋“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节,至今令人胆寒!如果先生在学术“斗士”方面尚可与鲁迅略作比较,我以为,如果先生按照读者的“要求”变得那么地“忠厚”起来,甚或“乡愿”起来,先生的“布衣红学家”的个性何以成就呢?这是“性分”所致,同样是个性追求所致。所以,一个人成就了自己的某方面个性形象的同时,往往又难以兼美其他的方面——这是“悖论”,这一“悖论”也有读者的评论参与所造成!

梅节先生是以“布衣红学家”称号享誉香港学界的。笔者《梅节红学研究综论》一文中这样诠释“布衣红学家”一词:

“布衣”者,不仕之谓,不谈政治,游于体制之外。钱穆曾在《现代中国学术论衡》中论及中国政治之学时道: 梨洲晚年,则为《明儒学案》,此书亦深具作意。明儒亦承元儒遗风,以不仕为高。盖梨洲为《明儒学案》亦显有提倡不仕之意。梅先生称自己的研红是“业余性质”,其实决非实情,身为“布衣”,文却求真——敢于说真话,说实话,说刺激人的话。

然而,喜欢直言正道的梅先生同时又是宽以待人的长者,笔者对此难以释怀。

自《梅节红学研究综论》撰述以来,梅先生一直给予了热情地关心、真诚地答疑。尤其《红学学案》出版之后,又给予了很高的褒扬。诸如此类的厚爱之举,着实令笔者感动与鼓舞。譬如,先生来信告诫:“半世纪或一世纪后,人们欲了解二十世纪红学研究成果,再不会去翻那些汗牛充栋的专辑专书,而是看先生的学案或几本红学史。所以先生撰此学案,责任就非常重大。传世之作,不要急于求成,慢工出细活。”(2012年12月24日信)譬如,先生说:“其实,红学现在仍是摸索、开拓、成型阶段。”这是对百年红学发展的整体性认识,无疑对《红学学案》究竟该立案考述哪些学人这一敏感问题具有明显的参考价值。再譬如,梅先生欣然为拙著《红学学案》题词——“石归大荒,情系红楼;江山异代,千古评章!”(2013年秋题词)可圈可点者,历历在目也!

《海角红楼:梅节红学文存》,梅节著,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版。

梅先生曾在《海角红楼》一书“序言”中一往情深地说:

我不知道这本书的出版能有几个读者,但我写这些文章是花了心血的。有些文章触犯一些人,包括朋友。但我不敢现在就作对与错的结论。我把《海角红楼》当作一只纸船,让它载着无可言说的恩恩怨怨,漂向红学的书海,浮也罢,沉也罢,找到自己最后的归宿。

笔者对此深为感慨,曾在《梅节的红学研究》一文“结语”中说:“是啊!如果这一只纸船果真有了性灵,不妨任尔自沉自浮也罢。至于‘归宿’,或竟沉陷于渠沟深处,或随那一叶浮萍归之于大海,幸与不幸,心有所系而已。”(《河南教育学院学报》2013年第2期)笔者的确很欣赏梅节先生的“纸船”之喻,因为读之令人动容!

2013年12月5日,笔者书写了自拟对句寄奉梅先生——“布衣能守弘道愿,红海漫游凭纸船!”

2014年7月28日9时修订于中国矿业大学文昌校区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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