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庆雨:蜂狂蹀躞乱朝纲——六儿贿(读金瓶说女人之二十九)
王六儿的算计并没有落空,西门庆在清河县的富人区狮子街上“使了一百廿两银子,买了一所门面两间到底,四层房屋居住。”(第三十九回)一套舒适的住宅送给王六儿。
连环画《王六儿舍身得恩宠》
这一来,王六儿与丈夫韩道国摇身一变,成了有实力有身份的买卖人家。他们依仗着和西门庆的特殊关系,受到了邻居街坊的恭维和尊敬。王六儿在心理上得到的极大满足感,在精神上获得的高速升移感,那是百十两银子所不能衡量的。
元宵节来临之际,西门庆在狮子街大放烟火,引得四处的人都来观看,这是西门庆向清河县城的人们炫耀财势的一种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西门庆让王六儿陪他观看烟火,使得周围的左邻右舍们都明白他俩不同一般的暧昧关系。
不过这种风流韵事在富商云集的狮子街,并不会招来舆情纷纷的流言蜚语,只会让王六儿更有面子。王六儿此时的得意之情,傲娇之态,也不弱于傍大款的妙龄女郎。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相貌又如此一般,居然能傍上西门庆这样一个有权有钱,一表人才的情郎,王六儿是很以为荣的。而街坊邻里那些很想攀附权势的人,自然会对这个特殊的女人另眼相看。
西门庆家的烟火还在放,西门庆也借机和王六儿进行着苟且之事,可是对西门府的各位妻妾而言,此事连个风中传说都没有,她们被瞒得一丝风都不透。
《韩道国纵妇争风》
大凡男人的外室都是要养的。既然是一场身体的买卖,彼此都明白与情感无关,也自然懂得破费钱财,属情理之中的事。西门庆不惜破费银钞为王六儿购房,就是为了好养而已。有钱无德的男人,养外室只为消遣对方,愉悦自己。而每一次的消遣都是为了感官愉悦投资的一种成本回收方式。
西门庆为能多一些消遣王六儿的机会,就算付出再大的花销,他也无怨无悔。或许会有人认为,这样的大手笔是成功男人的潇洒,但凭借最原始的本能,从男人手里换取有价格的物质获得,这不能不说是王六儿类的人,作为女人别样的一种悲哀。
王六儿在感受着生活的巨大变化,与此同时,她也对权势的能量认识更加具体化。因为,西门庆就是权势的化身。王六儿乐于逢迎西门庆,韩道国拱手献妻西门庆,其目的十分明显,他们所讨好的不是西门庆这个人,而是西门庆所代表的那份权势。王六儿不仅自己以出卖肉体和人格来亲近权势,她也利用对权势的靠近,为自己索取更多的金钱和利益。
《苗青谋财害主》
王六儿在狮子街的新邻居乐三是一个经纪人,他有个客户叫苗青,因犯了谋主钱财、害人性命的案子,在他家躲避。当听说清河县提刑夏大人正差人访拿正凶归案,乐三娘子找到了王六儿,“封下五十两银子,两套妆花段子衣服。”(第四十七回)请王六儿向西门庆说个人情。
王六儿当然是压根儿不懂什么叫律法尊严,更不知什么案情有轻重之分。心中只有钱财的王六儿,眼见凭自己说句话就能轻松得到如此多的实惠,自然是“喜欢的要不的,把衣服和银子并说贴都收下,”满口答应为苗青说情。可王六儿几天都没见到西门庆来,她只好托西门庆的心腹小厮玳安代为说项。
玳安说动了西门庆到了王六儿那里,西门庆看了苗青的说帖后,张口就问:“他拿甚物谢你?”当西门庆看到王六儿拿出乐三娘子送来的五十两银子,听到王六儿又说:“明日事成,还许两套衣裳。”(第四十七回)时,西门庆不由觉得好笑起来:
这些东西儿,平白你要他做甚么?你不知道,这苗青乃扬州苗员外家人,因为在船上与两个船家商议,杀害家主,撺在河里,图财谋命。如今见打捞不着尸首,又当官两个船家招认他,原跟来的一个小厮安童,又当官三口执证着要他。
这一拿去,稳定是个凌迟罪名。那两个,都是真犯斩罪。两个船家见供他有二千两银货在身上,拿这些银子来做甚么,还不快送与他去!
西门庆一席话,使得王六儿恍然大悟。的确,两千银子和一条人命的买卖,区区五十两银和两套衣服,怎能就了结了呢?这岂不太便宜了!
王六儿把银钱和说帖原封退还给乐三娘子,这苗青便慌了手脚,又托了乐三娘子赶快来说:“老爹就要货物,发一千两银子货与老爹。如不要,伏望老爹再宽限两三日,等我倒下价钱,将货物卖了,亲往老爹宅里进礼去。”有了这话,西门庆才答应了帮忙:“既是恁般,我分付原解,且宽限他几日拿他。教他即便进礼来。”
《金瓶梅词话》目录
苗青一发售完货物,便用酒坛子装了千两的白银,又宰了一头猪,送到了西门府上,还分别给了西门府中知情的小厮们每人十两银子的打点。西门庆的心腹仆从玳安还多得了王六儿给的十两银子的跑腿费。当然,王六儿得到的更是多,苗青给了王六儿一百两银子和“四套上色衣服”,这是当初一倍的礼物。
面对此情此景,王六儿甭提有多么兴奋,她又一次看到权势所带来的无比优越性。在王六儿眼里,真金白银的实惠获得,要比那劳什子的什么天理王法更加要紧,就算是一条枉死的人命,在金钱面前的确是算不得什么东西的。
可是贪官污吏们谁哪能料想到,天底下竟还有为主人枉死讨个说法的忠仆。仆人安童一状给告到了巡案御使曾孝序的座前,西门庆受到了弹劾。消息传来,西门庆立即打点起珠宝、白银,到京城找王六儿的姻亲,太师爷蔡京的大管家翟谦,让他在蔡京面前为自己说项,求得摆平此事。
翟谦果然有办法,找了关系把弹劾的奏章留中不发。这一桩谋财害命、贪赃枉法的大案,如此轻易地便不了了之。
王六儿拿着这笔有百两之数的银子,想到的只是打些什么样式的首饰,把自己装扮得富丽一点。王六儿永远也不会去想,她给西门庆揽来的这件买卖,实际上是给了西门庆一个贪赃枉法的机会,西门庆通过王六儿姻亲翟谦的说情脱罪活动,则是废弛了一个朝廷的朝纲政纪。
所有参与了苗青一案的这些人,他们的所作所为,正是对大明王朝治国大业的蛀蚀和摧毁。这可还真是应了时下的一句话:雪崩来临之时,没有一片雪花会认为是自己的责任。
连环画《包占王六儿》封面
当然,苗青杀人一案于王六儿而言,只是个顺手牵羊,可以谋取钱财的事。王六儿毕竟是个市井间的女人,她可管不了那么多的经国大业。
王六儿只管惦记着自己的生日来到了,她让自己年纪尚轻的弟弟去请西门庆来“上寿”。而这一天,正是西门庆有了奇遇的日子,一个颇有道行的“胡僧”,给了西门庆一种奇妙的壮阳药,西门庆顾不得这天也是李娇儿的生日,他想到的是要赶紧在王六儿身上试药。
西门庆急急忙忙到潘金莲房里拿了淫器包,赶到王六儿这里,他送给王六儿的生日礼物是“一对金寿字簪儿,”(第五十回)又给了办酒席的全部银子,西门庆真真好不细心周到,对外室绝对好过对内室,野花香过了家花。
在西门庆的所有的殷勤周到里,自然包含了王六儿给他发了一笔小财的奖赏。不过这还不够,吃了药又拿了淫具的西门庆,为的就是和王六儿恣肆纵欲一番。王六儿也是极力迎合西门庆。经过这一次的消遣,西门庆便动了长久占住这女人的心思,他想把韩道国长久留在南方做个买手,这样就能和王六儿更多在一起消费他的情欲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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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道国被西门庆打发去扬州进货,这个嘴皮子利索的韩伙计,为西门庆运回了十车价值一万两的缎料。可在过关验税时,精明的韩道国小动手脚,便为西门庆偷漏了许多的税钱。经此一事,西门庆对韩道国很是欣赏。
而韩道国也给自己捞了不少的银两,以及值一、二百两银子的货物。王六儿见丈夫如此生财有道,高兴之余也提醒丈夫,不要忘了感谢一下主子带来的财运。再说西门庆又才死了儿子,作为外室怎能没有所表示呢?
王六儿和韩道国商议道:“你我被他照顾,此遭挣了恁些钱,就不摆席酒儿请他来坐坐儿?休说他又丢了孩儿,只当与他释闷,也请他坐半日。他能吃多少,彼此好看些。就是后生小郎看着,到明日就到南边去,也知财主和你我亲厚,与别人不同。”(第六十一回)
王六儿要韩道国请西门庆的客,一是因为西门庆食量不大,花不了多少钱;二是为了韩道国在新来的伙计面前显出人脉的实力。王六儿真不愧是个精于算计的小市民,韩道国自然对她的安排是满心的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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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韩道国第一次以男主人的身份,在自己的家里招待西门庆。酒足饭饱,听罢小曲后,韩道国知趣地到铺子里过夜,让妻子和西门庆在自己的家里朝风弄月,这便促使西门庆敲定了给他长期在南边做买卖的事。就此可知,这两口子是早有男主外、女主内,两头都能吃钱的默契了。
如此一桩大买卖,王六儿与西门庆此番的枕席之欢,必然与往次不同。王六儿忍了常人难忍的痛苦,满足了西门庆的变态嗜好,两人也免不了一番只在枕席间才会说的山盟海誓。西门庆道:“你既是一心在我身上,到明日等卖下银子,这遭打发他和来保起身,亦发留他长远在南边立庄,做个买手。”
这话正中王六儿下怀,只见她撒娇撒痴,半是当真半是谈笑地说:“等走过两遭儿回来,却教他去,省的闲着在家,做甚么!他说道倒是在外边走惯了,一心只要外边去。他江湖从小儿走过,甚么买卖客货中事儿不知道。你若下顾他,可知好哩。等他回来,我房里替他寻下一个,我也不要他,一心扑在你身上,随你把我安插在那里就是了。我若说一句假话,把淫妇不值钱身子就烂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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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六儿这是一边对西门庆夸赞自己丈夫是江湖老手,十分地会做买卖,以此打动西门庆,为有些经商之才的丈夫谋个机会;一边又以信誓旦旦的盟誓,试探西门庆的诚意有多大。
王六儿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是真把西门庆的话当回事,她只是为了使韩道国的希望能实现,能到南方去做一个独当一面的买卖庄家,这才如此地逢迎,让西门庆也能一时高兴的说辞而已。
本来,王六儿与西门庆就是相互利用的交易关系。一个以色谋财,一个以财谋色,一旦无财无色时,彼此就利尽情绝,不过那是后话。就眼前来说,王六儿和西门庆两人之间还有利可图。
不久,西门庆真把韩道国派到南方做买手去了。王六儿送走了韩道国,并不在意自己彻底做了西门庆的外室,她只是觉得西门庆似乎对她是动了真格的,王六儿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成为西门府里的第七个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