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意也”—道医学的重要命题
“医者意也”是道医学中的一个重要命题。理解这个命题的关键在于对“意”的感悟与把握。意的含义很多,可以粗略归结为三个层面:意之体、意之象、意之用。 从这三个层面对“医者意也”中的“意”进行系统化研究,可以了解道医学科特点 的整个风貌,同时为解读道医独特的技能提供启发。
(一)意之体
所谓意之体,是指意的体现。在中国古代医学著作中,时常可以见到“医者意 也”的说法。好像医学理论的神秘性、治疗方法的灵活性、医家的悟性,都只能以 一个“意”字来体现。换言之,中国传统医学的神韵,就蕴涵于其自身所具有的那 么一种“可以意会,难于言传”的味道当中。近代硕学梁启超曾说:“中国凡百学问 都带有一种‘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的神秘性,最足为智识扩大之障碍。”而其所举 之例,即是“医学”。的确,中国传统医学较之于任何一种其他古代精密科学(如天 文、算学)或实用技艺,都更具有传统文化的特征。换句话说,只有传统医学才能 够体现传统文化“可以意会,难于言传”的韵味。
“医者意也”初见于《后汉书·郭玉传》。其记述如下:郭玉,和帝.(公元89~ 105年)时为太医丞,多有效应。而医疗贵人,时或不愈。帝乃令贵人羸服变处,一 针即差。召玉诘问其状。对曰:“医之为言意也。腠理至微,随气用巧,针石之间, 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际,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夫贵者处尊高以临臣,臣怀怖摄 以承之。其为疗也,有四难焉: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 不强,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针有分寸,时有破漏,重以恐怖之 心,加以裁慎之志,臣意且犹不尽,何有于病哉!此其所为不愈也。”
唐代道医大家孙思邈在其著作中多次提出:“张仲景曰:欲疗诸病,当先以汤荡 涤五脏六腑……故用汤也;若四肢病久,风冷发动,次当用散;……次当用丸……。 能参合而行之者,可谓上工。故曰医者意也“若夫医道之为言,实惟意也。固以 神存心手之际,意析毫芒之里,当其情之所得,口不能言;数之所在,言不能谕。” “医者意也,善于用意,即为良医。”
不同的人对事物有不同的知解角度,因而产生不同的观点。不同的观点要进行交 流,就必须借助语言作为表达的工具。而交流过程一旦意见分歧,未能达成一致的结 果,就必然导致是非之辩。因此,知、言(道)、辩是相互联系的环节。庄子是神治 的大师,开道医庄子学派之先河。《庄子·大宗师》:“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 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 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 不为老。”道无所不在,据庄子的观点,道体是无,但是,道在空间上却是无限的。 《庄子·齐物论》:“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可使如死灰乎?”哀莫大于心死,拆开来 便是:为何死心?死者何心?如何死法?庄子的解答是,人生各种是非与苦难的根 源,全系于这一会自以为是从而产生物欲的“心”上。《齐物论》中的“与接为构, 日以心斗”,“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便是世俗人生的一种写照。而人对物的 利用、占有,是以我与物的对立为前提的,故要齐论、齐物,从根本上讲还要齐 (物)我,也即无心。无心也靠心,只不过有心之心是心与物分,而无心之心则追求心与物化(或曰齐)。这就是庄周梦蝶所要象征的涵义:“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 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 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这种着重个人经验、主观感受 的特点,是道医注重并擅长调理心病的思想基础。
(二)意之象
所谓意之象,是指对意的表象的体察。表象可以有很多层面,比如物象、意象、 易象等。不同层面之间有机结合:物象是基础,意象是对物象的超越,易象是对意象 的模拟。中国传统医学的医疗实践离不开对人体现象的观察和诊断。《系辞传》云: “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刚柔相推而生变化。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 悔吝者,忧虞之象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是故君子居 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又言:“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就是 说,“易道”无论多么广大深邃,都有得以生成的始源。这个始源,就是“象”。或 者说,“易道”始于“象”,源于“象”。没有“象”,就没有“易道”。就是说,象 在《周易》中具有决定一切的重要性。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如何理解“易道”之 “象”?在《周易》由卦爻辞筑象所显示的“象”中,已经具有非常丰富的层面。例 如,自然界的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河、草木、飞鸟、走兽等情况;社会的 农耕、狩猎、商贸、战争等事态;不同性别、等级、年龄的男女,其婚、丧、嫁、 娶、生、老、病等人生百态;在生理上人的身体诸有机组织;人在现实和梦中喜、 怒、哀、乐等情感表现;通过祭祀等活动人对精神的不同追求等等,差不多所有这些 方面都有富于诗意的描述。可以说,所有这些具象、意象、联想之象,都与“易道” 之“象”相联系,也都不同程度地显示“易道”之“象”。但是,却都还不是“易 道”之“象”。如果承认“生生之谓易”这条对“易道”的基本解释,那么这些由 卦爻辞筑象所展现的自然、社会、人的生理、心理、精神等万象,不过是“生生” 中的第二 “生”即“被生”之生象,而“易道”之生,则属于第一生的“原生”之 生象。这种“易道”之“象”,作为源头的非实体之“象”,最突出的特征就在于它 的“原发创生性”或“原发生成性”。正是在这一点上,与西方“实体”作为“源 头的构成性”,形成本原性的区别。就是说,中西两种思维方式在本原上就是不同 的。西方的“实体论”把种种作为始基的“实体”,当作宇宙及其所包含的具体事物 之最终基源。如德谟克里特的“原子”、毕达戈拉斯的“数”、柏拉图的“理念”、莱 布尼兹的“单子”,等等。这些“实体”都是不变的。就构成的宇宙之运动而言,也 只能最终归结为外在的“神力”推动。即使斯宾诺莎的“实体”自己运动,但说到 最后,“实体”本身也是不变的。所谓“源头的构成性”,就是由这种不变的“实体” 所决定。概念思维诉诸静态规定和分析的方法,也源于这种实体论。相反,所谓 “易道”之“象”,其“原发创生性”,恰恰表现在它本身是非实体的,并且总是处在 变化的动态中,因而它能原发的“生生不已”,并由此决定了中国传统思维之为“象 思维”的基本特征。
那么如何理解和把握这种作为“原生”之“象”这种“易道”之“象”?象数同源,从《周易》六十四卦的卦爻符号系统人手是唯一的捷径。在这个系统中,最 基本的符号是阴阳爻。所有六十四卦,都是由阴阳两爻不同重叠和变化所组成的。其 中,六爻组成卦象,不同组成的六爻,形成不同的卦象。而每一爻又因在变化中所处 的时空位置不同,而显示出不同的爻象。实际上,六十四卦的卦爻之象,都不是静止 固定之象,而是阴阳爻“流动与转化”之象。但是,阴阳爻又源于何处?这个问题 涉及“易道”的根本即“太极”。就是说,阴阳爻源于“太极”。如《周易大传》所 指出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即阴阳),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 凶,吉凶生大业”。《周易大传》这个说法是一种描述,而不是概念思维的规定。因 此,这里需要的,是领会其所描述的意蕴。可以说,其中最基本的意蕴就是前述的 “生生”运动及其千变万化。就是说,六十四卦爻之象,其所以在“象的流动与转 化”中能展现出无穷的变化,能统摄自然、社会、人生万象,就在于有“原生”的 “太极”之象,即“原生”的“易道”之“象”,或者说,由于有这个“原象”作 “原发创生”的推动。
在这里,“生生”、“原生”、“原发创生”三种描述性范畴,是相互有机关联的。 “生生”中前一个“生”,为“太极生两仪”之“生”,有如老子所说的“道生一” 之“生”,是谓“原生”。后面一个“生”,则是“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 “生”,亦如老子所说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生”,是谓“被生”或 “属生”。“原发创生”,则是前后两种“生”有机关联的描述。诚如莱布尼兹所说: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世界上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不可能是完全相同或相 似的,这正是命理学存在的科学性。
如同八字、风水难以把握来龙去脉一样,脉学中最令人难以把握的就是“脉 象”。《史记·扁鹊传》云:“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看来扁鹊可谓脉学鼻祖。 然而在扁鹊的诊脉方法中,“脉象”并不太复杂,大、小、“损”(慢)、“至”(快) 等脉象均不难把握。即便是在今本《黄帝内经》中,脉象也还是不太复杂。纵观 《灵枢》全书,只有“邪气脏腑病形” 一篇中含有真正可以称得上讲述脉象的专节; 且涉及的脉象不过是“大、小、缓、急、滑、涩”六种。但到了晋朝太医令王叔和 的《脉经》,脉象已变得相当复杂,包括:浮、芤、洪、滑、数、促、弦、紧、沉、 伏、革、实、微、涩、细、软、弱、虚、散、缓、迟、结、代、动,计24种。虽然 每一种脉象都有形象的描述,但对于临床医生来说,那真是叫作“在心易了,指下 难明”!
(三)意之用
所谓意之用,是指对意的实证体验。《灵枢》第一篇“九针十二原”概括针法之 要时提出:“小针之要,易陈而难人。粗守形,上守神。粗守关,上守机”等语; 《素问?宝命全形论》:“经气已至,慎守勿失,浅深在志,远近若一,如临深渊,手 如握虎,神无营于众物。”可以想象:针法的治疗效果与施术者的个人素质当有极大 程度的关联。甚至在施以针刺的过程中,除了技艺因素外,施术者与患者间,有可能 存在某种“气”的交流。北宋的苏轼就药与意的问题曾有这样一段记述:“欧阳文忠公尝言:有患疾者,医问其得疾之由,曰:乘船遇风,惊而得之。医取多年柁牙为柁 工手汗所渍处,刮末,杂丹砂、茯神之流,饮之而愈”。今《本草注?别药性论》 云:“止汗用麻黄根节,疾故竹煽为末服之。文公因言:医以意用药,多此比。初似 儿戏,然或有验,殆未易致诘也。”
中国自古就有“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以识药物的传说。现代医史著 作在解释药物知识的形成途径时,基本上也都是沿袭这一模式。即“氏族成员由长 时期采集逐渐转化为种植的过程中,对植物的咀咽尝试已多,积累了一些用植物治病 的经验”;“在此过程中,他们曾发生过不少的中毒遭遇,但从中也积累了不少药物 知识”;“由于饥不择食,人们经常误食某些有毒的植物,因而发生呕吐、腹泻、昏 迷甚至死亡等情况。经过无数次的尝试,人们逐渐认识某些植物对人体有益,某些植 物对人体有害,某些植物可以治病。这样便初步积累了一些关于植物药的知识。”尽 管这种改造“神农尝百草”而成的“中毒识药说”自身存在着许多难以解释的问题 (中毒,往往只会给人留下“此物不可食”的经验),但因其立足点是“知识来源于 经验”,故极易被接受。经验,无疑是获得知识的重要途径,但我们还应该知道,类 比与联想的思维方式(即被巫术研究者称为“相似律”与“接触律”的思维规律) 亦是言说药物功效的重要途径。例如,在古代文献《山海经》中记载:昆仑之丘的 沙棠,身体轻浮,故可以御水,食之可以不溺;鏍草是上帝女儿化身,故食之即可为 人所爱,服之媚于人;瞢蓉“黑华而不实”,故食之使人无子等等。又如生长在身体 外部的赘疣,在古人头脑中并不认为是源出体内的皮肤疾病,而被看成是外物所附, 因而食用皮肤光滑的饈鱼(泥鳅)可以达到“食者不疣”的效果。在今本《黄帝内 经》为数不多的几个方剂中,有一个治疗失眠的药方叫作“半夏汤”,其制做方法 是:“以流水千里以外者八升,扬之万遍,取其清五升,煮之,炊以苇薪火,沸置秫 米一■升,治半夏五合,徐欢,令竭为一■升半,去其淳,饮以一'小杯。”
明代杰出的医药学家李时珍,经过临床实践发现古代的本草书籍“品数既繁, 名称多杂。或一物析为二三,或二物混为一品”(《明外史本传》)。特别是其中的许 多毒性药品,竟被认为可以“久服延年”,而遗祸无穷。于是,他决心要重新编纂一 部本草书籍。从三十一岁那年,他就开始酝酿此事,为了 “穷搜博采”,李时珍读了 大量参考书。家藏的书读完了,就利用行医的机会,向本乡豪门大户借。后来,进了 武昌楚王府和北京太医院,读的书就更多,简直成了 “书迷”。他自述“长耽嗜典 籍,若啖蔗怡”(《本草纲目》原序)。顾景星在《李时珍传》里,也赞他“读书十年,不出户庭,博学无所弗槻”。他不但读了八百余种万余卷的医书,还看过不少历 史、地理和文学名著及敦煌的经史巨作,甚至连数位前代伟大诗人的全集也都仔细钻 研过。他还从中摘录了大量有关医药学的诗句。后来,李时珍在父亲的启示下认识到 “读万卷书”固然需要,但“行万里路”更不可少。于是,他既“搜罗百氏”,又 “采访四方”,深人实际进行调查。李时珍穿上草鞋,背起药筐,在徒弟庞宪、儿子 建元的伴随下,远涉深山旷野,遍访名医宿儒,搜求民间验方,观察和收集药物标 本。他首先在家乡蕲州一带采访。后来,他多次出外采访。除湖广外,还到过江西、 江苏、安徽好多地方。均州的太和山也到过。盛产药材的江西庐山和南京的摄山、茅山、牛首山,估计也有他的足迹。后人为此写了 “远穷僻壤之产,险探麓之华”的 诗句,反映他远途跋涉,四方采访的生活。李时珍每到一地,就虚心地向各式各样的 人物请教。其中有采药的,有种田的,捕鱼的,砍柴的,打猎的。热情地帮助他了解 各种各样的药物。就这样,李时珍经过长期的实地调查,搞清了药物的许多疑难问 题,于万历戊寅年(公元1578年)完成了《本草纲目》编写工作。全书约有200万 字,52卷,载药1892种,新增药物374种,载方10000多个,附图1000多幅,成了 我国药物学的空前巨著。其中纠正前人错误甚多,在动植物分类学等许多方面有突出 成就,并对其他有关的学科(生物学、化学、矿物学,地质学,天文学等等)也做 出贡献。达尔文称赞它是“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