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镇往事,寿张路57号的事情(下篇)

从寿张路79号门洞望去,一个被废弃的影壁,现已连同老院被拆除。(2007年3月14日·吴正中摄影)

五、张家大兄弟

大约十多年前,或者竟有近二十年了,我在上海火车站送客。刚进卧铺车厢,还没为客人找到床位,居然就有人喊我大哥。
我一时认不出他是哪位。
他说了他的名字,他说他是57号的,曾是我弟弟的同学,我还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直到他报出了他家老人的名字,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张家大兄弟。
车厢广播催促送客的赶快下车,说是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所以没多说什么话,就匆匆分手。
我是东院过道生人,我们家和他家曾是门对门的邻居。
我家弟兄们小名是以鸿字排序的。小时候就听我家老人说过,张家这位大兄弟出生后,张家老人曾对我家老人打招呼说,我们家,为人好,名字好,张家大兄弟也随我们家以鸿字起名。
这位大兄弟和我弟弟年龄相仿,他们有很深的友谊。既是发小之谊和邻居之谊,也是同窗之谊。他俩是小学同班同学,还是同一个学习小组。
小升初时,他被调剂到了25中,是57号院里唯一不在较近的周边读初中的同学。25中,在今天看来,离57号也不能说近,更不用说那交通不便的年代了,上学放学早出暮归全凭步行,常常见他很晚了才回到57号来。
就业后,他在海运局跑日照等近海港口的小吨位船上任报务员。由于他老实巴交,不善交际,所以很多和他同期,甚至比他参加工作晚的报务员,都上了跑香港的大船上了,他仍然还在那条跑近海的小船上兢兢业业地坚守着。
他老实本分,为人随和,不吸烟不喝酒。休班的日子他常来我家坐坐,找我弟弟聊聊。他和我弟弟两人都讷于言,在话语不多的聊天中,航海航空科学技术常常是他们必谈的话题。他恪守职业规矩和工作原则,从不谈与船上收发电报有关的情况,偶有涉及,必定守口如瓶。
他们俩有时相约出去走走,你提出去什么地方,他都从不反对,任由你决定。
我弟弟最近还说起他,发小之谊,邻居之谊,同窗之谊,溢于言表。
已经记不清,他家什么时候也搬家了,还是一直坚守在57号直到拆迁?自从上海火车站偶然邂逅匆匆一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也无从了解他的消息。
六、三盛永

三盛永,曾经是57号院内最大的企业和最大的工业。其实,也就是个十来个人的打铁作坊。

顾名思义,三盛永是三弟兄的合夥买卖。三弟兄姓王,好像是济南那边临清人,他们分别被称为三大爷、六叔、八叔。在我们小孩子的眼里,好像更多时间是六叔在管理,八叔和三大爷很少露面。

三盛永的办公地点和注册地点,应该是55号。两开间办公室,两开间职工单身宿舍。一进门,左边是两间宿舍,右边窗下设有办公桌。一个高高的柜台,把进门接待区和办公区隔开。办公区经常看到的是姓张的会计,人称张先生,东海人。

进门右边门后的墙上高处,挂着他们的营业执照。小孩子并不留意上面写着什么。有一次,偶然看到上面盖着一个大大的长条章,写着“按万分之一折合新币”,我记住了这个万分之一。当时币制改革,旧币一万元改成新币一元,旧币一千元改成新币一角,一百元改成一分。那个长条章,应该是说原登记的旧币注册营业资本折合成新币。

我那时大概小学三四年级,算术课上,老师结合新币旧币折算,正好提问到我,因为我记住了万分之一,所以回答正确。

三盛永从早到晚都开着门,小孩子们串进串出,他们也不在意。

三盛永的电话号码,2局2754,抑或2局6483,分不清了。院里的居民偶尔用他们的电话,无论打进打出,他们都热心不拒。

三盛永实际上是一家供货商,为下家提供锻造毛坯,下家用三盛永提供的锻造毛坯,进一步加工成地排车车轴的轴座。三盛永的锻造方式,是简易模具手工锻造。工场场地,是西院北墙下面的一个棚子。

在那个棚子的西北角,盘有炉灶,烧煤,拉风箱。大约30毫米直径的圆钢,下料成煤球大小一段一段的坯料,放在炉火中煅烧。

拉风箱的,只管拉风箱,加煤。

指挥的师傅掌握着火候,把那煅烧合适的一块坯料,用火钳夹到铁砧上,一面在铁砧上翻动着坯料,一面用小锤子叮叮当当的,指挥着两位大锤师傅,趁热打铁,把通红的坯料大致锻打成型,再放在一副简易模子里,继续抡大锤锻打,直至完成。完成的锻造毛坯,丢放在角落空地上,自然缓慢降温,逐渐由红变黑。

那时候,大清早有卖油条的小贩,走街串巷,到院里叫卖。其中有个叫小韩的,经常来,院里大人孩子都熟悉他。

每次来,小韩都在西院打铁的棚子那里张望良久。久之,直到有那么一天,小韩最终决定,弃商从工,不卖油条而要求到三盛永就业。三盛永接纳了他,小韩成为三盛永的正式职工,到打铁的炉子旁边拉风箱。

三盛永的存续时间,贯穿整个五十年代。起码,1958年三盛永还在57号。公私合营以后,改名叫三建,还是建华,记不清了。据说,最后是华阳路青岛车辆厂的一部分。

王家长子,小名某某,医科大学毕业,后来是济南著名外科医生。次子,小名某某,学名王某某,24中高中毕业,大学学的外语,大学毕业后据说在青岛哪所中学教书。

七、老轴子

老轴子,这是早年间57号的居民背后对一位老人的称呼。这个称呼,其实并无恶意或贬义,大家都这么叫。

知道他这个称呼的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或者是忘了,老人的本名。

他姓陈,名陈仲三。

当面,大人们称他老陈或陈先生,小孩子称他为陈大爷或陈爷爷。在大多数人的记忆中,他是一位孤老。

他是57号最早的居民之一,起码,我三四岁记事的时候,他就住在57号。

他是北京人,一口京腔。中等个头,方圆脸,面黄,微髭,嗓音沙哑,寡言少语。住在东院二楼东南角顶头的那里,也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妻子和两个女儿。大人们唤其妻陈太太或陈大嫂。大女儿叫大妮,二女儿叫凤琴,四十年代末,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好像是,大女儿跟着准丈夫去了那边,陈太太也一道去了。二女儿有个男友叫张瑞林,常来。记得邻居大人们也都瑞林瑞林的称呼他。他们怎么也离开57号,我记不清了。最后,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他一个人住在那里,街道上说他住的太宽敞,于是塞进一家住户,和他合住,于是留下祸端。

他没有职业,院里让他看管供水。曾经,看到他用粉笔在墙上写了谁家谁家欠水钱,一大片账单。后来还在稍高处写四个大字,“收水钱啦”。粉笔账单写是那么写着,我很怀疑他会当面向人家讨要。我也一直怀疑,他的水钱能不能都收上来。

多次,他支使我去替他买豆腐乳,或麻汁,或酱菜,而且指名要去云南路“孚民酱园”。

有一段时间,他在贵州路破烂市捣腾废旧棉纱袜子线。

那时,不知社会对这位孤苦老人有过什么救济?

后来,祸起,老人被带走了。据说,走的时候,胳膊下夹着一个小包袱。这大约是59年60年。我猜想,他很难熬过三年灾害期间。

他是怎么从北京到青岛来的?他是怎么住到57号来的?

他的家人去了哪里?

从他的名字仲三二字分析,他还应该有弟兄,他们呢?

总觉得,他太老实。

那时候,人都老实。

本文作者为已故资深网友“青春的岛”、岛城文史学者赵长汉老师。2017年9月分七篇陆续发表于青岛城市档案论坛。此文也是作者西镇老街琐忆系列文章之一,将老西镇的风俗史料做了精彩的记忆描述。文中图片由本公众号添加,仅供参考,如与原文实际描述不符,请勿加乱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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