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 | 何剑鸣 ：一片丹心君可知

一片丹心君可知

作者｜何剑鸣

编辑｜董祖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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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从嘉山中学东望，是绵延的农田。一季麦一季杂粮，丰水年间也种些水稻。放学时，我偶尔喜欢到田野上走走。津浦铁路逶迤南去，蒸汽机车吞吐着浓烟，来来往往。春来芦蒿遍地，柳絮飞扬；秋去风吹稻浪，一片金黄。兴致高时，索性再往东南几里，有小溪，上有石桥名曰三板桥，天热时总有光屁股娃在桥下嬉水。不远处绿树掩映下的小村叫大李，明光人口耳相传的曹姑坟就坐落在那里。

记得有个期末考试后百无聊赖，我曾拜访过曹姑坟。墓基已然很难辨识，打听半天，只找到一匹石马，几乎被垃圾掩盖，几只猪在附近拱食。这就是明太祖朱元璋姐姐朱佛女，夫李贞以及其续弦的合葬墓。一片颓败，让人唏嘘不已！

从大李村，曾走出一位朱明的开国元勋李文忠。李是朱佛女的儿子，母亲早早就去世了。早年随父李贞投奔占居滁州的舅父朱元璋，历经磨难舅甥重逢，涕泪交加，当是时也，甥舅何其亲密！李文忠立刻被收为义子。李骁勇善战，开始是攘外必先安内，在南方抗元政权之间窝里斗，东征张士诚，西灭陈友谅。统一江南后，李文忠多次率军北伐，获封曹国公，死后追封岐阳王。在明功臣榜上排名第三，仅列大名鼎鼎的徐达和常遇春之后。

比起旁边的明光城，大李村的资格恐怕要老得多，至少可以从李文忠出生的1339年算起。而明光集肇始于明朝立国之后，得名还是因为明太祖。后来还有淮河涨水由旧县迁城之说。小时候，明光城里经常演泗州戏，说的是明朝开国元勋的故事。水腔侉调，书场里烟味熏天，尽是些老人孩子在听。后来我读《明英烈传》，淮泗健儿纵横四海。豪爽热忱的怀远黑太岁常遇春，诙谐幽默的泗州胡大海，徐达邓愈，汤和沐英，有史实也有演绎，铁血英雄，字里行间令人神往。现代武侠小说一代宗师金庸，也曾大加笔墨，在《倚天屠龙记》里渲染过明教抗元的烽火图。不过，徐达、常遇春家喻户晓，李文忠却相对鲜为人知。是不是跟他是皇亲国戚、或者性格内向相关？说不清楚。

2

文列东来武列西，而今不必苦予题。

江南富贵君游尽，塞北风霜我自知。

拨发结僵牵战马，折衣抽线补旌旗。

雄师百万临城下，何用先生半句诗！

这首是李文忠的自述诗。有一年明太祖大宴群臣，席间刘基限韵考教李文忠。出乎神机妙算刘伯温之所料，李一挥而就。作为武将，诗能写到这个份上，虽比不上儒将岳飞戚继光，但也相当不错了。他引以为傲的是塞北风霜，隐隐然怼了刘军师一把。在后世来看，的确，他在漠北打的几次战役对中华民族更有意义。

洪武二年（1369年），李文忠担任偏将军，跟随常遇春攻取元上都和林(今内蒙锡林格勒）。常病死，李文忠主理军事，奉诏会合徐达进攻庆阳。行至太原时，获悉太原被围，不及等圣旨，李冒险率队出雁门关。采用疲兵之计，左右夹击，大破元军。

洪武三年，李文忠被授为左副将军，与大将军徐达分道北征，率领十万人衔枚疾行，奇袭应昌（今内蒙赤峰），迫使元昭宗仅以数十骑北逃。李文忠俘获其嫡长子及后妃、王侯将相数百人，以及宋元玉玺，并派出精锐骑兵穷追至北庆州。李凯旋之日，朱元璋御临南京奉天门接受朝贺。论功排第一。当是时也，君臣何其志得意满！

当时的北元依旧是横跨欧亚蒙古大帝国的共主，虽退出中原，尚存一定实力。洪武五年秋，李文忠挥兵取和林。到达阿鲁浑河时，元太师蛮子哈剌章列阵以待。李文忠的马中箭，他下马之后，手持短刃，殊死作战，俘获元兵数以万计。追奔至称海时，又被元军围住。李文忠收兵据险，杀牛犒劳士兵，将所获马匹释放于野。让元军怀疑有伏而退。洪武六年，洪武七年甚至以后若干年，李数次戍边，威名远扬。

每读《李文忠传》，感觉李确实是个帅才，有勇有谋，有大局观，敢奇袭，敢打大仗，有大担当。后世的名将只有粟裕与之仿佛。李名列明功臣榜第三，靠的真还不是裙带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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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我寓居南京东郊的樱驼村。从那里坐11路公共汽车进城，会经蒋王庙一个大门紧闭的院子。还记得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散步到大院，才发现那里是李文忠之墓。墓前为神道，其上依次为望柱、石马、石羊、石虎、武将和文臣各一对，值得一提的是左侧石马仅为半成品。那时我暗暗吃惊，没想到附近就有这位最出名的明光人！

明史记载李文忠因病去世。然而，结合朱元璋上台后大肆屠戮功臣的历史，我看多半是被他舅舅害死的。李文忠死后，朱元璋下令李之子李景隆承袭曹国公爵位，下诏颇耐人寻味。"...李文忠，朕命居群将之列，功至公位。呜呼，非智非谦，几累社稷，身不免而自终。"李南征北战，谦虚自抑，盖棺论定却是"几累社稷"，看来太祖不杀不足以泄恨。当初和他一起打天下的老朋友，徐达、李善长、刘基、冯胜、 傅友德盖不得免。蓝玉一案竟然牵连三万人的性命。他的两个亲属朱文正和李文忠，又怎么逃脱得了！

毕竟是养子加外甥，朱元璋表面功夫要做足。1384年李文忠病重，朱亲自探视，并派人护送医药。当是时也，君臣相对而泣，真耶假耶？李死，追封岐阳王，赐葬钟山之北，谥号武靖，配享太庙，倍极哀荣。然而敷衍了事的墓园却不证自明。朱元璋假意牵怒于参与治疗的医生。为首的华中，降爵减俸。其他医生，格杀勿论。可这干人等当初可都是他派去的啊！

什么让朱动了杀心？李文忠回朝参政之后，曾劝朱元璋少傜役，少赋税；少杀戮，甚至不要屠戮功臣；劝谏征伐日本，甚至谏宦官过多，屡屡触犯龙颜。这些大概都是小事，估计主要还是怕太子或太孙在朱百年后无法制服李文忠，如果李真是要反的话。在朱皇帝心中，纵你功劳有天大，尽管你爱民如子，只有死掉的功臣才是忠臣！

李的官邸在今天的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内。当他解除兵权，闲居家中后，是否知道自己已被皇上惦记上了？今天已无法猜测。不过当他小病被治成大病之时，想必心有所悟。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明白狡兔死良狗烹，又哪里去逃？不如坦然赴难，或可留保全子嗣，不失为明智之举。

李有三子，景隆、增枝、芳英。虽说虎父无犬子，可长子李景隆宛然赵括第二。熟读兵书，但毫不知兵。靖难之役一触即溃，有文献说他最后居然开了南京城门投降。虽说是识时务，毫无忠义可言。也有史料说他隐姓埋名，不知所终的。建文帝的导师方孝孺曾说过，就是李景隆才导致了建文帝丢了大好江山，这大概是朱元璋始料未及的吧！朱雄才大略，只叹刻薄寡恩，自毁长城，到头来骨肉相残。若李公尚在，成祖哪敢起兵！李幼子芳英后来回了明光集，开枝散叶。因其曾官为留守，史称留守支。

当我年幼的时候，在明光走街串巷，呼朋引伴，曾把小城游遍。那时没想到许多地名其实都跟李文忠有关。比如南大寺，原是李家祠堂，记得是个不大的院落，种着两棵公孙树。曹府街也就是后来的中心街，是李氏族人聚居的地方，来来回回我少时不知走过多少遍。明光四大家族，胡李汪秦，南李北李，李氏也算是望族了。

如今我身在海外，再像当年那样信步曹姑坟，随访文忠墓，恐怕不容易了。李氏从明光打下了大半个中国，甚至远至外蒙古。终究还有一脉，叶落归根，复返祖宅。人生代代相传，循环往复，只怪造化弄人罢了……

后人对李评价颇高，他的好学努力在明初英雄里算是一奇。清代编著《明史》的张廷玉评价道："器量沉宏，人莫测其际。其临阵踔厉历风发，遇大敌益壮。颇好学问，....，通晓经义，为诗歌雄骏可观。" 这个评价比他舅舅的刻薄结论，要客观了许多。

清朝李鸿章谥号文忠，时人也称李文忠公。可惜此李文忠公不如彼李文忠。但李合肥有一首诗写得不错，用来刻画岐阳王甚为恰当：

丈夫只手把吴钩，

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著史?

八千里外觅封侯。

定将捷足随途骥，

那有闲情逐水鸥!

笑指泸沟桥畔月，

几人从此到瀛洲?

作者简介：何剑鸣，男，明光人。博士，现居美国。

给读者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