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读书】宋遂良：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不要觉得自己老了

【教育读书】

宋遂良：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不要觉得自己老了

    【作者简介】

    宋遂良，1934年生，湖南浏阳人，先后毕业于湖南人民革命大学、复旦大学，1958年开始发表文学评论，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任现代文学研究中心主任，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出版《宋遂良文学评论选》等。

    2018年9月，老师在泰安一中九级一班老同学举办的毕业55周年聚会上，又深情地回忆了他的中学老师生涯，惊叹85岁老师的源于大爱的记忆力，更惊叹老师给予学生的人生启迪！

    我们有些吃醋了，宋老师！您给我们讲得太少了，今天要把您给您的中学弟子的箴言搬过来学习学习，复习复习，一遍遍地。（静下心来，好好听讲吧，受用终生的！）

    人生得一恩师，三生有幸！誓把老师消费到底（叩首！）

同学们：

    你们好！

    参加你们毕业55周年聚会，我非常高兴，因为你们是我教过的第一批学生。我和你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1961年，我从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我们这个中文系是学五年的。全国只有两个学校——北大和复旦——从1955年开始创办五年制本科。我们是第二届的。我的同学大都分到了大学、科研机构、杂志社，我却分到中学，心里是有点委屈。但是在和你们的热情相处中，我很快就把情绪调整过来了。我那时跟你们是非常亲热的。

    兆泉，我曾经夜里跟你一起到现在的泰山大桥那里看沟子。我讲《登泰山记》，姚鼐的。我为了把这个课讲好，就把关立志请到我宿舍来，详细地研究中路怎么上，西路怎么上。关立志还送了我一套《泰山道里记》线装书，到现在我还留着。但是他现在已经离世了。

    当时我接了九级一和九级二两个班的语文课。九二班的女生多，漂亮的也不少，比较活泼。所以我到那里去得比较多。

    九一班长是高盛平，比较少年老成。问他：“我这样讲行不行啊？”他说：“可以可以。”好像他是我的老师一样。所以我到了九级一班就比较拘束一些，到了九级二班，他们打打闹闹的，吃饭都在一块儿，就比较轻松。但是那一两年度过了我一生中非常重要的阶段。所以我很感谢大家，很怀念大家，永远记住大家。

    今天我想讲几点与大家共勉的感想。

    第一点，生命是短暂的。

    今天在座的同学，毕业以后我大多数都没有见过，除了刘培道，他瘦了，我没能认出来以外，其它的同学我都认出来了。

    生命的短暂就在于我们自己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由于时代，环境，家庭，父母的基因，各种各样的条件，使我们的人生不能自我掌控，我们能够支配的领域是很小的。

    广旗跟我说，如果他当时不上水利系去，可能他就没有后来的一切。

    唐永耐当时是和刘培道、张俊盛一起参军的。结果那四个人去了，他却因为身体不合格而没去成。回来后他跑到我那里去哭，哭得那么伤心，我劝也劝不住。

    魏绪伟参军时，流着泪对我们说：“我走了，你们多照顾照顾我姐姐。”现在他也不在了。

    我之所以说生命很短暂，是要我们珍惜剩下的日子。过去的已经回不来啦。

    只要我还活着，你们都是年轻人。我都85啦，我1934年生人。你们都是我的子弟。所以你们不要觉得自己老了。“我都过了古稀了”。要把年龄忘掉，不要在乎年纪，重要的是心态，心态是决定你的健康的非常重要的因素。

    你们觉得我和同龄人相比，还确实比较健康，我还能够游泳，虽然不如有曾游得好。就是因为我真的没有太多地纠缠历史。比如过去“文革”挨斗啊，我觉得那是时代的原因。斗我都是应该的，不斗我斗谁呀？过去的事儿，自己一生中的不愉快，都把它淡忘了。好好地活在当下。

    现在有一个说法，生老病死嘛，要生得好，就是活得好，老得慢，病得晚，死得快。我就希望以后一觉儿睡到明天就没啦。要是躺在医院里，又要打针又要吃药的，还得有人来照顾你，给国家和社会、家人造成负担。

    我这样讲不是说我就是想死，我还想多活几天，看看伟大祖国的明天，我就是想告诉大家：“我现在不是太怕死。”

    为什么呢？我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根据现在知道的，宇宙的年龄是200亿年，地球年龄是45～48亿年。人类到现在为止，大概是200万年。

    科学家曾把地球的48亿年压缩成一年。那么，12月26日灵长类动物诞生，12月31日21点45分人类出生。所以说，人类活到现在，才几个小时。而真正的文明史只有几千年。说是四五千年，那是夸大了，实际上只有三千年。现代文明的时代，只有几百年。现代科技还在飞跃发展，什么量子纠缠，什么空天计划，什么基因合成……我就不知道等到你们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什么手机几年就不要用啦，电脑也不用啦，高铁也不用啦，所以即使是能活100岁，在整个地球的生命中也是不值一提的，只是一刹那间。

    想到这里，我们对于死亡就不要那么恐惧了，因为你早晚得死。就是要活在当下。不管你某某某心脏不好，搭过支架，你都要好好的，快快乐乐的，因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因此影响自己的身体健康。

    听一个大夫说过，他们能看好的病都是没有大问题的，医生主要是给病人一种心理安慰，心理治疗。他说，人本身就有免疫防御的本能。动物它也不吃药也不打针，但是有病它能自己好，自己消失。

    原始人本来也是这样。后来娇贵了，又是吃药又是打针。就把人体本身的防御能力、免疫能力给削弱了。特别是你不高兴的时候。整个的经脉、血脉阻滞不通了，机能就不能正常发挥作用了。只有在身体各部分都很正常的时候，它的防御能力才能起作用。所以快乐是第一位的。所以我希望你们今后无论碰到什么痛苦、难过、过不去的事情、伤心的事情，很快地让它们过去，不要影响健康。我们活着的人都要为自己，为孩子，为子孙活着，千万不要痛苦难过。

    同学会有个好处，你们如果有什么难受的事情，有解不开的疙瘩，可以在老同学之间倾诉一下，发泄一下。倾诉出来，发泄出来了，自己就好过一些。最怕一个人郁闷了。你们一定要听我的话，今后要快快乐乐地生活，不管碰到什么困难，什么艰难，要想到自己的生命是父母给的，是难得的，要珍惜，要爱护，不要糟蹋自己，不要随便地把自己的时间给浪费掉。

    第二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我们过去讲，要追求世界大同啊，让世界充满爱呀，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啊，这都是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愿望，这是美好的，但是做不到，永远做不到。

    这个世界永远是不公平的。因为无法公平。不要说你的家庭出身，你的社会环境，你的机遇，你碰到的人，就是你的身体，因为遗传不同，基因不同，也不可能公平。

    比方说，在九级一上学的时候，刘庆元和张熙庆都会说相声，两个人的艺术才能都不错。但是刘庆元有个好哥哥，张熙庆却没有个好爸爸。结果人家成了山东话剧团的团长。你还在家里做油漆匠。这公平吗？很不公平。

    不公平的事儿还有很多。所以我想，你们同学聚会的时候，就不要谈谁的官儿大呀，谁挣得钱多呀，谁的权势大呀。就是回到人生，回到我们的童年，回到我们的青春，回到我们纯洁无邪的那个生命。这个健康的生命，单纯的生命，就是同学之间的感情。

    那个时间，同学之间谁与谁怎么着来，都是一念之间的事儿。

    感情这个东西，青少年同学的感情比到了社会上再产生的感情要单纯。所以我希望你们聚会的时候都是非常和谐，平等的。

    再比如，我们有八个同学不在啦，公平吗？不公平。有道理吗？没道理。说得清吗？说不清。过去讲是命啊什么的，是各种原因造成的。所以永远要记住世界是不公平的。所以不要去攀比，不要去计较，不以成败论英雄。人比人啊，气死人。

    第三，人性是有弱点的。

    因为人是从野兽进化来的，我们身上还有很多原始的、本能的弱点。

    比如，我们见了权贵、大官啊，就觉得自己很渺小。见了有钱有势的人，可能要说几句恭维的话。这个名啊利呀，我现在少一点儿了，过去不行。

    这个人性的弱点，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着。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把人的人格分成了三个层次，一个是原我，本来的我，就是生理上的我。一个小孩儿，给他个红包，他说“不要不要”，这只手说“不要”，那只手就接了。“不要”，是理性的，是大人教的。这个“要”呢，是他自己的本能。人的本能就是各式各样的欲望。但是这个本能如果没有，就没有了生命。连和尚尼姑都是有欲望的。有欲望就带来痛苦。欲望满足了以后，会有短暂的兴奋，但是不久就会感到无聊。

    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中摇摆，不是无聊就是痛苦，不是痛苦就是无聊。俗话说的“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人是受人的自然法则支配的。这个东西是潜意识的，潜在的，我们看不见的，但是，这个东西掌握着整个人格的质量。

    什么是自我啊？就是理性的，经过经验之后达到的东西。比如有一杯热水，小孩敢喝。喝了以后烫嘴。我知道水烫了不能喝。为什么？我有经验。

    弗洛伊德打了个比方：人的大脑啊，像一个客厅。客厅里有很多人跑来跑去，有骗子，小偷，强奸犯，贪污犯。在门口儿呢，站着一个把门儿的，这个人就是自我。人的欲望驱使着我们想出去得到一点儿好处，想过得好一点儿啊。自我就在门口把守着，一看环境不好，就不让他们出去。自我是凭经验，凭理性来指导人生的。

    还有一个就是超我。超我就是凭良心，凭道德自我约束。“我做了这么多坏事儿，我不得好死。”“我做了一件好事儿，我得到了鼓励，得到了奖赏，我的人格便升华起来。”

    一个人，那就是本我、自我、超我的结合。看一个人高尚不高尚，就是看三个“我”的成分比例。

    前两天高铁上有个博士生，他不让座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我们骂他是人渣。后来他自己也后悔了。就是在那一刻，他的原我暴露无遗。所以呀，人性是有弱点的。

    我讲这一点就是请求、期望大家对别人要宽容。不要老看别人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他有缺点是有历史、文化的原因的。我们要像医生那样治疗他，仇恨是不对的。仇恨者自己是得不到快乐、得不到幸福的。我们要想使自己的生命更充实，更快乐，就得要宽容。

    当然，对坏蛋我们不能宽容。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我在这里讲课，你们只看到我光明的一面。我也有阴暗的一面，需要我自己慢慢儿地去克服。

    所以，宽容、体谅别人，关心别人，有同情心，这是我们做人最基本的东西。你关心别人，别人才会关心你。你不尊重别人，就很难得到别人的尊重。所有事情都是这样的。

    所谓你有没有文化，就是看你对人是不是尊重，是不是关心人，是不是有一颗同情心。有了这个同情心，你就是一个高尚的人。

    我今天80多岁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我是善意地告诉大家，一个是：生命是短暂的，要珍惜它，要爱护它。一个是：世界是不公平的，不要委屈，不要抱怨，不要攀比，不要眼红。命运既然是这样安排的，我们只有欣然接受。第三点就是：希望你们能够认识到人性的弱点。要带着一颗宽容的心去看待别人。

    一个月以前，我曾给山师84级的毕业生讲过，在网上也传了，我这里再重复一下。决定各位70岁以后的后半生是不是丰富、健康、快乐，有五个因素。

    一是你有没有读书的习惯，因为只有读书才能提高你的精神境界。你不读书，你会很局促，你会无所事事。

    有人说：“一日不读书，尘生其中；两日不读书，言语乏味；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要想办法读一点自己喜欢的书。

    一个家长教子好不好，就是看孩子爱不爱读书。只要孩子爱读书，你就放心吧，一切都能解决啦。不要你一天到晚地去管他。

    读书，读书，再读书。中国人读书太少，现在平均每人每年读四点几本。可是人家以色列每人读67本。

    第二点，运动。要活动，生命在于运动。你不活动就越来越不想活动。人呀，有惰性。

    第三，兴趣爱好。如果你一点爱好都没有，生命力便会枯萎，哪怕打打麻将也可以，打打牌儿，写写字，画画画，都行，否则你的业余时间就会空洞无趣。

    第四，家庭。要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有个同心共命的老伴儿。

    在家庭这个领域里，不要讲是非，不要讲原则，不要讲对错。家里就是一个政协会，就是一个忍耐和妥协的地方。

    不要和你的对象去争对错。要互相包容，宽容，谅解，这非常重要。如果你的家庭是很温暖很和谐的，你就愿意回家。家就像港湾一样。如果你家里很别扭，你就不想回家。这样你的生命就会缩短。所以一定要把家庭处理好。

    这个男同志嘛，这一辈子少不了会有一点儿毛病啊，搞点什么婚外恋之类的呀，如果有这样的事啊，无论是女生还是男生啊，一定要宽容。不要把对方逼到破罐子破摔的道路上去。甚至于假装不知道。如果处理不好啊，就很容易搞成家败人亡。

    第五，就是朋友。外国好多医生研究过，说有没有朋友是健康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它比吃药和营养还重要。

    朋友是有层次的，最高的生死之交，红颜知己。最低的是酒肉朋友，点头朋友。

    对待朋友，要分层次。不要用最高的层次去要求人家。这样你的朋友会越来越多。朋友就像水，你就像鱼，没有朋友是不可以的。我讲了五点啊！读书，运动，爱好，家庭，朋友。

    最后，再补充一点：你有没有孤独感？

    所谓孤独感，就是我面对我自己时感到孤独无助。碰到再大的困难，谁也不能代替我。我就是一个个体生命。

    孤独感是人类特有的东西，动物是没有的。大雁是成群的，企鹅也是成群的，鱼也是成群的，他们没有个体意识，但是人有。这是人与动物的不同。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我只有我自己。哪怕我的妻子，丈夫，儿子，都不能代替我自己。所以当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候，他希望静下来安静的体验自己的痛苦，我只能承受痛苦。

    除了他自己遭遇的痛苦之外，当我们知道了宇宙啊，世界呀，人生啊，有多少搞不清的问题，他也会痛苦。所以大科学家、大艺术家、大诗人、大画家，许多人是自杀的，为什么？他“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什么是我应该去追求的？哪里是我的归宿，＂天尽头，何处有荒丘？＂只有自己静下来以后，他才有这个条件去思考。

    托尔斯泰说过，当我们和人交往的时候，我们面对的是局部和人群；当我们独处的时候，我们面对的是整体和宇宙。

    当你静下来想的时候，就不会去想具体的人，会想整个宇宙，整个人生。这个时候人是最清醒的，这个时候人是最聪明的，这个时候人是最冷静的，这个时候人才会知道究竟自己有哪些长处，哪些优点，有哪些的残缺，有哪些个缺点和哪些个错误。因为自己静下来心来，不会骗自己。人到了那个境界，有了一点儿孤独感的时候。他就会知道我应该怎么样地修正自己，怎么样地提高自己。

    我认为孤独感是一个人成熟和理性的标志。孤独感的有没有和孤独感的强弱决定一个人自我的深度，生命的深度。我过去是没有这个感觉的。就是随大流，听党的话，革命，规规矩矩的。到了老了以后啊，就想到我为什么活着，我活的意义在哪里？我应该怎么样把父母交给我的一生好好地过一过。

    现代哲学的所有问题就在于生命的意义，生命之所以说不清楚，因为生命永远是个谜。生命是永远没有答案的。这是因为人只能活一次，你今天过去了，再也不会重复了，你也不知道你这样做对不对。偶然性是人生中非常不可捉摸的。

    今天我不是想给你们增加精神负担，而是希望你们作为我的学生，接受我这个比你们大十来岁的老年人对人生的感悟。

    我讲的就是四个字：简单，快乐。交往要简单，生活要简单。不要太客套，不要复杂。简单快乐，就是我追求的。

    我今天讲的都是比较消极的东西，但都是老年人的感受。现在我最后讲一句：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不要觉得自己老了。随着科学医学的发展，你们还可以活得更长，更久。希望这次聚会能够成为你们生命中的一个新的加油站，一个动力，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同学们，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