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本书,走进千千万万本书
曹雪芹写《红楼梦》“批阅十载,增删五次”,这部巨著从稿本、抄本到影印本、汇校本、评点本,流传至今面目繁杂,单是论述这一流变便可单独成书。
方舟子质疑韩寒代笔曾是网络热极一时的话题,韩寒拿出400多页的《三重门》手稿起名为《光明与磊落》出版,在当时,几乎是掀起一股手稿校勘的风潮。
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的著作于今年进入公版领域,首套简体横排形式《陈寅恪合集》出版,因与陈寅恪生前“不用简体字”的嘱托相悖,一时引起广泛讨论。
上述说的,都是与书相关的事情,把它们放在一起看,你可能不会觉察出有什么共通之处,那我得换个词语来说:
版本。
简而言之,版本是一部图书的各种实物形态。
不管是上述提到的《红楼梦》的脂评本、程高本,还是韩寒的《三重本》手稿本,抑或有争议的简体横排版《陈寅恪合集》,都在版本的讨论范畴内。
了解图书版本,便可以明白,为什么某些书令人喜爱,某些书却让人不屑一顾;为什么有的书迟早会成为藏界的宠儿,有的书却永远难登大雅之堂。
近现代一百年,是中国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一百年,也是中国出版业面临着脱胎换骨的巨变的一百年。
时代的刀锋在纸面上划过,科技与文化在不断交错,传统的雕版印刷退出出版产业,西式的平装和精装取代了线装。
不断革新的制版印刷技术,不断提高的图书装帧艺术,不断完善的版权保护办法,帮助产生了极其丰富的图书版本形态,也造就了图书出版史上版本形态变化最为繁复、进步最为迅速的时期。
但令人遗憾的是,对于这段时期的图书版本的研究,我们几乎是空白的。
近现代时期,究竟产生了哪些版本形态?各有什么特征?与此前此后的同类版本有什么联系与差异?在鉴赏、评判时应掌握什么标准,注意哪些问题?
这些,就是今天推荐的这本 《书事:近现代版本杂谈》想告诉你的。
书中,作者薛冰以版本学的基本概念为经,以图书实证为纬,编织近现代中国出版的宏观图景。
这里有关于书的“硬”知识,从成稿、制版、印刷、装订、版权、装帧,到书外之物,为你拆解一本书的构成。
这里有关于书的“软”文化,各色人物带着他们的著作或藏书轮番登场,让我们得以从字里行间捕捉历史的银瓶乍破。
用一本书,带我们了解千千万万本书的骨骼与血脉。
下面,是这本书的具体介绍:
1.一个藏书家与他的藏书世界
作者薛冰,守望老南京的读书人,藏书家。
他出生于1948年,陷落于人类文明史上的黑暗年代,长期无书可读,导致了他严重的精神饥渴。
下乡插队时,从农民家里借到一套《红楼梦》(土改时从地主家分来的),如获至宝。
1976年他返城当工人,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22元,就跑到新华书店,却只买到一套《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抽刀断水水更流,正是这种读书饥渴,才让他下决心买书,从当初的一只藤书架,到后来的1000册书,再到现在的2万余册书。
坐拥书城的感觉,他是这样形容的:“有时半夜醒来,觉得哪本书插架位置不妥,也要下床去调整。”
2009年,薛冰出版了一本《版本杂谈》,10来年间,几次加印,早已脱销。
这期间,一方面,书中关于版本的一些概念及定义,日渐得到公众的认可,被广泛使用。这本书也被认为是当今读书、淘书、藏书的实用工具书。
另一方面,图书出版在技术与艺术方面都有新的进展,读书藏书活动也在发生着各种变化,作者也积累了不少新材料,发现了不少新问题。
这些都催生了薛冰的新认知、新思考,他将《版本杂谈》修订增补后重新出版,便是现在我们看到的这本《书事:近现代版本杂谈》。
毫无疑问,这本修订版,较之前作,阅读及使用的价值都更高。
全书分七辑,叙述的顺序,大体依照图书生产过程,即稿本、传统出版、现代出版、装订、版权、装帧,最后是书外之物。
书中共收入368幅书影,均来自作者多年的收藏,在编辑过程中未加过度修饰,力图还原每一个独特版本的不可复制性。
我们不仅可以清晰地看到每张书页上的题字、运笔、钤印等,就连每本书在流转过程中产生的污渍也悉数保留。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额头的皱纹,这些痕迹也成为一本书自身命运的记录和对其所承载的历史的见证。
共69篇版本杂谈,在讲述图书外在形式流变的同时,也涉及到著作者生平、出版者情况、图书流传与收藏等书前书后的故事,回答了众多读书人好奇、藏书家关心的问题。
阅读这样一本关于书的书,不仅可以拓展眼界,多角度地观摩科技发展与社会变迁,更能体味当时当下的时代气息,增添一份读书之乐。
2.一份献给读书人的私房趣味
《书事:近现代版本杂谈》,里面大量图书实证都源于作者的私藏。
读书的乐趣,有时在于作者和读者之间的私相授受。它没有前情提要,也不足为外人道,但却是你读到某处地方时的难掩鼻酸、看到某个东西时的会心一笑。
个人的书写,被时代雕刻,就像陈子善所说,“每一本旧书都有一个旧时的故事,挖掘每本书后的情感,也是我的淘书之乐。”
《书事》中,满满都是这样的旧时故事。
○费孝通
一九八六年十月江苏人民出版社初版《江村经济》,在书的前衬页上,费孝通先生以墨水笔写下这样一首诗:
“愧赧对旧作,无心论短长。路遥试马力,坎坷出文章。毁誉在人口,浮沉意自扬。涓滴乡土水,汇归大海洋。岁月春水逝,老来羡夕阳。盍卷寻旧梦,江村蚕事忙。”
后署:“题《江村经济》中译本赠通华同志/费孝通/1986年12月15日”。
此后又有受赠人朱通华写在括号中的附记:“于金陵饭店。陪卡拉汉访问淮阴”。(卡拉汉时为英国工党领袖,卸任首相。他这次专程到江苏访问,就是费老所促成的,而江苏方面的陪同人员,正是朱通华。此前此后,费老数次到访江苏,也都是由朱先生陪同。)
《江村经济》中译本的出版,距一九三九年此书英文初版问世,已经相隔了四十七年。此间波折坎坷,费老在此书《著者前言》中说得很清楚,可以说这本书在半个世纪中的经历,也就是费老人生的缩影。
○康有为
民国六年(一九一七),徐良在北京以石版影印《康南海先生戊戌轮舟中与徐君勉书及丁巳跋后》。
此信是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八月九日,康有为出走途中所写绝笔。
时康有为乘重庆轮抵吴淞江外,英国吏员持清廷所发通缉令,其中有“康有为进丸毒弑大行皇帝,着即行就地正法”的内容。
康有为以为光绪皇帝已被谋害,决意殉君,遂在由重庆号转渡英国兵舰的小轮舟中,索得“恶纸劣笔”,写信给时在日本横滨主持大同学校的弟子徐君勉,以老母家人相托。
徐君勉保存此信二十年,后交给儿子徐良。丁巳(一九一七)二月,徐良赴上海贺康有为六十大寿,将此信带去,请康有为题跋,康有为写下了一千多字的长跋,重述当年政变、出走及写此绝笔的经过。
这份“绝命书”无疑是关于戊戌变法的一件重要史料。康有为的书法,史有定评,而此信写于悲痛仓促之际,另有一种意境。
与书背后的历史相遇的意义,藏书家韦力是这样说的:
“因为我在书中获得了慰藉,从而可以去选择相信,人们今天遇到的种种难关,必将过去。”
3.一本图书从业者的入门指南,藏书家的参考手册
读书做学问需要了解版本,收藏图书也需要了解版本,两者既有共通之处,各自的侧重点也不同。
《书事:近现代版本杂谈》,可谓“软”“硬”兼备,硬核的图书版本知识与书前书后的故事相结合,读来生动有趣。
○版权凭证
现在我们买到手的书,都会有版权页来进行正版说明。
但其实版权页只是版本著录的一种形式,必须以版权法规为依托,才能实现版权保护的目的。
换句话说,盗版者既然能够翻印出整本图书,仿造版权页自也不会为难。所以从现代版权页产生之始,就有出版者采取“防伪”措施,以抵制盗版。
方法之一,就是版税票。
此类版权凭证,更容易为人所注意。且设计多出自高手,足供欣赏,遂也成为藏书界搜寻的对象之一。
一九二八年三月初版《达夫全集》第四卷上,所贴郁达夫先生的版税票,高二十六毫米、宽二十五毫米的蓝色画面上,一位古装老人立身于花墙之外,手抚方窗,窗框中钤“郁达夫印”篆书朱文小方印,印章下方隐约可见“郁达夫著作之印”七字分两行横排。
最典型的数鲁迅先生的版税票,印章刻得好,又钤在专用纸上,堪称艺术品,向来为人所重,往往被人从书上揭走。
○影印本
影印本,如同影抄、影刻本一样,是直接以旧有图书为底本,而应用照相制版和现代印刷工艺进行复制,产生的一种新版本形态。
现代印刷工艺能使影印本的图文复制效果,比传统的影抄、影刻本更为接近原本面貌,而代价则低廉得多,所以自十九世纪中叶产生以来,影印本迅速成为一种广为采用的版本形态,尤其是出版经典古籍、碑帖书画。
罗振玉先生民国五年(一九一六)在日本影印出版的一批中国古籍珍善本,利用京都小林氏较先进的珂罗版技术,以日本皮纸精印,版心都保持底本的原貌,而装成开本统一的大册。
作者薛冰藏有其中一本《唐写本世说新书》,开本统一,都是高三百六十八毫米,宽二百四十六毫米,但各本版心则仍依其旧。
据说罗氏当年每种书只印一百部,并表示绝不再版,所以当时就有人估计这批影印本将“价逾古书”。
4.让每一个爱书人更懂书
《书事:近现代版本杂谈》采用裸背锁线的装帧方式,内封封面是众多珍稀版本书影的叠加,整体书感厚重且温润典雅。
外封设计上,用书页填充书名。
一为曾任北京图书馆副馆长的张铁弦先生题跋页:“……日来为穷所苦,胸中竟无一字。天真流露,诗人本色,不减赵氏瓯北也。一九六O年十月十三日秋雨淅沥声中铁弦乘兴记此。”
一为晚清最常见的朱墨本之一《六朝文絜》中《宋武帝与臧焘敕》篇,这是宋武帝整顿时弊,加强教化,崇尚尊师求学的例证。
版式设计上也有不少小心思,前言部分有薛冰老师签名钤印。
内页也十分符合本书气质。
【稿本】一辑中,薛冰老师在谈批校本时,举了一例:
上海龙门联合书局一九五八年十月版《列子集释》,在天头、地脚、页边及行间,有批校者写下了三百余条批注文字,贴有浮签多条,有毛笔书写,有红铅笔勾画,有深浅不同的三种钢笔字迹,说明批校者的工作至少进行了五次。
杨伯峻《列子集释》是当今影响最广的通行本,主张《列子》是一部伪书,而批校者对杨书仍不满意,引证了大量典籍和前人研究成果,辨析异文,改正讹误,探求真意,对杨书做出许多重要补充,且指出“杨伯峻言《列子》为伪书之不可信”。其学术价值不言而喻。
根据这些批注,出版一部《列子集释补证》,应是没有问题的。
遗憾的是,批校者在卷首本有毛笔签名,却被人用刀片很仔细地刮去,现已无从辨识。估计是其逝世后,家人售书前做的手脚。
薛冰难掩气愤之情,他说道:“这些不肖子孙,只知道出卖先人遗书会遭人耻笑,却不懂得湮没先人学术成果,是更大的恶行。”
读书,理应懂书。一本书若不能被妥善保管,最好的命运就是让它有头有脸、保持原貌流向市场。
懂书,自然爱书。这是最纯粹的爱屋及乌。脆弱的纸张上承载着历史的厚度与精神的温度,这是世间最广阔的包容、最平静的相拥。
愿每一个爱书人都更懂书。
注:图中薛冰老师照片来源于江苏凤凰网和更南京,个人介绍来源于更南京,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