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吴俊凯/关于易安居士的一个假如
关于易安居士的一个假如
吴俊凯(四川邛崃)
对于女词人,或者说女性文豪,我许多年前便开始崇拜了。有几多次把她的文集放在我的枕边,伴我入睡,也伴我梦过了一些岁月。可以说,在那个做文学梦的季节,我深深地痴迷于她词的意与境,在我的梦里:在池边树下,在楼亭榭角,在窗前月下,在溪畔藕前,我总梦见一位清瘦的女子,盘起髻发,轻轻走过,手里拿着一叠叠文稿,她且走且看,上上下下,痴情而着迷,时忧时喜。这般境致,让我不知不觉从她美妙的词境中醒来,嘴角还残留着几抹梦的微笑。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应该说,我从她的词里的确悟到不少的东西。今天写词的人不少,似乎并未入道,只知其句式与词的表面,把自己应酬之感,游山玩水,敬仰先人的种种见识和见闻,平平白白地记录在《浣花溪》、《临江仙》、《鹧鸪天》等无数的词牌中,就算是词家或词作者了。这种趋势在年老者中尤盛。其实写写也没什么,爱好麻,但偏偏不少的人,缺乏自我的准确评价,不知自己于词的认识理解还皮毛未识,认为自己写了一首好词,逢人便谈及之,甚而印了一些放在衣包里,一有适当机会,便拿将出来,与人分享。我真有些不理解,大约他们都没有静心读过几首易安居士的词,或者也没有读过多少其他词人的词了。至少是没有读懂词的妙处。于王国维的几种境界更是不闻不问。而我呢?则读到了易安居士词的境界,悟到了她词的文学之味。就是从这里我感性地理解了文学和文章和文字的区别。对她的《词论》更是悟细微而得大道也。我认为,为文学者,不可不读易安居士的词。长期以来,我认为易安居士的词之最高境界为,寓人性七情六欲于词中,珠玑颗颗均来自她心灵深处。句句珍珠都饱含了她自身人性的结晶。作为封建时代的女性,她能担当什么,没有机会,没有天地,她人性的千思万虑都离不开她人生的际遇而已,顺与不顺,家国之事,也与自己的遭遇连通相融。这就是她词的独特之妙处。也是她成就自己前无古人,来者尤少的原因。最近,我思考到,假如易安居士的人生际遇另外书写,她在词史上会有那么高的地位吗?这个问题的确让人深思,不可回避。我们不得不费点心思来疏理一番。
假如易安居士是个完整的女性,膝下儿女成群,她会咋样?至少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和丈夫逗弄文字,把玩碑帖。她会为了儿女的成长尽了母亲的职责,给儿子洗洗脸,给女儿梳梳头。那种“昨夜雨疏风骤”的诗意情怀便显得无中生有,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或者说她根本捕捉不到那种瞬间的忧思,那种至高的审美过程便从她的心灵深处悄悄逃跑了。如果说她的经历是她词的财富,那么这种膝下无儿女的人生经历,才使她早期的词与女人时代的词一以贯通,是少女思想的延续。这是易安居士“人比黄花瘦”的人生背景。一个长期从事劳作之人,对生活艰难有精美的忧思情怀。他的忧与虑往往大起大合,豪放得多,婉约对他们而言是不会深刻到哪里去的。
膝下无儿女的人生痛苦,是所有痛苦中最为痛苦的事。尤其是在一千多年前的中国,尤其是礼教已经开始孕育成长的易安居士生活的时代。这种人性与时代交织的情形,让易安居士处在极为尴尬的境地。何况,易安居士出身豪门,又嫁之豪门,这种显赫的家世,一旦让赵家无后,赵家的无奈便不是小事了。易安居士为何为了救父致书与公公,却没有得到良好的结局,这之间与易安居士膝下无儿无女,也就是赵家无儿无女,大概不无关系吧?封建的权利之争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或者说易安居士在赵家没有确立起应有的地位,说的话是不算数的。可以说,膝下无子嗣才是易安居士人生悲中之悲。“凄凄惨惨戚戚”的多重悲剧集于易安居士一身。如果,在国破之时,在痛失明诚之时,她有儿子有女儿作为依靠,生命的余光也就不那么漆黑一片了。她的词,也很难再有人性的升华。
在流浪江南的日子,一位体衰而孤独的老人,负载了那么多的书籍,一迁再迁,一徙再徙,疲惫燃烧着她一路的风尘,寂寞啃咬着她匆匆的时光,渺茫成了她格外沉重的负荷。这就进一步让易安居士感悟到了人性的无奈与绝望。对此,如果我们仅仅从政治的层面去看待易安居士的遭遇那是缺失真实的。政治对她而言仅仅是表层瓜葛。她老了,她无助,她无依,她流浪,这就是现实。但她毕竟已经在文化上修炼成“精”了,她能从一枝花,一溪云,一谷雨去思考人生,她能从文化的角度写她的词:“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她想起故乡,故乡是什么?是她出生之地,是她成长之所,是她的家园,是亲人的寄托,是人性的记忆。这是赤裸裸的人性的呼唉,是她晚年想得最多,思得最多的主题。此时,若有儿子的一声呼告,女儿的亲昵话语,她还有那么寂寞么?记得罗素说过,寂寞孤独是成就思想和文学的药方。正是无嗣的孤独与寂寞让易安居士在词的路途上越走越远,走进了深邃的境界,走上了词的高山。
作为女人易安居士是不合格的。作为词人,她是顶格的。作为忧戚时代的文化大家,她是悲哀的。在封建时代,她没有机会参与政治事务,参与国家规划和谋筹,她的忧与愁,于国而言,有些单相思。因为男权时代的种种流病,让她处于无限的尴尬和无穷无尽的无奈与失望之中,无论她千思万愁,社会总是冷酷无情地无视她的存在,她的千般呼告万般吟唱只能在她家门前的地泉边,日日如常。因此家国之事,她只能叹焉有加。即或是想救自己的父亲,上书公公也是对江而叹,对风而愁,起不到任何作用,救不了父亲。所谓伤国情怀,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作者简介:
吴俊凯,男,笔名双溪河、吴籁。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文学艺术院副院长,《西南作家》杂志编委。
在《散文》《星星》《西南作家》《四川日报》《重庆晚报》等报刊发表文章甚多,已出版散文集《问过月光》(成都出版社)、《心谷无雨》(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86号视角》(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蓝雪的红雨伞》(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