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曾令琪/韩侯祠怀古

西南作家·散文

【西南作家·快讯】阿 月 /西南作家工作室联盟隆重上线

韩 侯 祠 怀 古

文/曾令琪(四川成都)

        

秦末汉初,既是一个天下大乱的时代,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而不少叱咤风云的英雄,他们的出身,和你我一样,并不是多么的高贵无比。所谓“时势造英雄”,是那个时代,将他们推向了英雄的星空。

与秦末大乱中一些出身贵族官僚的时代弄潮儿们相比,韩信的出身是那么的卑微。《史记》、《汉书》这样的正史,对草莽英雄陈胜、吴广都有详细的记载,唯独对韩信,没有关于他的谱系的只言片语。在我的印象中,韩信一出场,就是一个穿着破烂却身带长剑、四处漂泊的浪子。――就像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家徒四壁却身穿长衫站在柜台前喝酒,那样的不合时宜。――当然,由于交通的不便,经济的贫瘠,韩信还只能在家乡淮阴一带流浪。就这样,活到二十多岁,韩信从未体会过被人尊重的滋味。

更要命的是,韩信缺乏在那个小生产盛行的时代的谋生的一技之能,不懂得如何谋生。如果没有天赐的良机,和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庸碌的流浪者一样,韩信将如同一只蝼蚁,自生自灭,绝不会在历史的长河中卷起任何漩涡,更不可能对历史的进程产生任何实质的影响。

不过,从韩信早年的两件事,我们可以看出他卑微的表面之下潜藏的智慧与抱负。

一是胯下之辱。司马迁《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淮阴屠中少年有悔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当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裤下。’于是,信熟视之,俛出胯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韩信在淮阴屠宰市场闲荡,受几个年轻的屠夫逼迫,被迫从他们的胯下爬过。满街上的人都耻笑韩信,认为他是个怯懦之人。但韩信心中自有分寸。从“(韩)信熟视之”这几个字,显然可以看出韩信的深思熟虑。太史公含着血泪而写的这个片断,印证了“忍得大辱,成得大事”的道理。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韩信“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骄兵之计与迂回之术,这显然是其天生的军事智慧在生活中的初步运用。

二是淮阴葬母。太史公说:“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余视其母冢,良然。”意思是:我曾经到过淮阴县,那里的人告诉我,韩信即使在一介平民时,志气也是和平常人不一样的。那时,他的母亲过世,家里贫穷,韩信无办法按照当时的礼节安葬母亲。但是,他却寻找到一个风水宝地——地势高并且宽敞平坦,可以容纳上万户人家居住的地方作为母亲的墓地。我到过他母亲的墓地,果然和淮阴父老说的那样。

太史公所说的淮阴侯母亲的坟墓,在淮阴故城东南高庄。如今,只要我们去到那里,就能看见一座高大的古墓,名曰“青墩”。韩信将母亲葬在地势高敞、视野开阔的地方,就是为了以后在这里容纳众多的人们居住――在韩信的时代,只有诸侯和帝王的陵墓周围,可以迁人来居,形成城邑。韩信虽未明言,但其建功立业、报答母亲的抱负,自然流露了出来。

        

在流浪的时候,韩信有时候不得去江边钓鱼,希冀钓上一两条鱼,饱一饱辘辘的饥肠。

说来有趣,中国古代的一些著名的人物,似乎都喜欢钓鱼。比如那个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老先生,比如那个坚拒汉光武帝出仕邀请的严子陵同学。姜太公垂钓于渭水之滨,“钓”来了周文王,成为周朝的开国元勋;而严子陵垂钓于富春江上,“钓”出了巨大的名声,成为超酷的散淡贤人、有气节的隐士。看来,日出日落,平心静气,一蓑烟雨,足慰平生,真是“此中大有佳处”。不过,我想,一个有抱负的人,就算是周吴郑王、装模作样地钓鱼,恐怕其心思也不在鱼上,而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密切地关注着世间局势的些微变化。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钓鱼之人不在鱼。

古往今来,一个人的成功,往往凭借另外一个人的帮助。这就是命相中所说的“贵人”。在淮阴城下钓鱼的时候,韩信还真是遇见了一个对他有恩的“贵人”――漂母。

那时节,有许多老妇在冲洗丝絮,其中一人见韩信饿得实在是可怜,就将自己带的饭,分了一些给韩信吃。看来,一个人的一生,就算要遇见很多小人,但总有机会遇见一些善良的人。韩信的确是个不通世事的人,居然一连几十天都到同一地点钓鱼,一连几十天都那样安享漂母的接济,还喜滋滋地对漂母说:“吾必有以重报母。”说是我将来必定会重重报答您的。漂母听了很生气,立即斥责韩信:“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大丈夫不能自食其力,我只是可怜你才给你吃食,难道是希图你什么报答吗?

漂母对韩信的斥责,用鲁迅先生评价阿Q的话说,叫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发自肺腑的真心话。要知道,韩信刚刚从下乡南昌亭长家吃闲饭、被亭长的老婆借故赶出来。估计听了此话,联想到前不久的遭遇,韩信肯定是面红耳赤,嗫嗫嚅嚅,不敢吱声。

        

一个人,少年时代往往都有美好的憧憬,与韩信同样怀有伟大志向的少年肯定不在少数。可是,在秦的高压统治之下,在残酷的打击之下,那些憧憬早已丢弃得一干二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理想已经成为一种含混不清的呓语,只能存在于梦中。而韩信与他们不一样,即使流浪,他也渴望着改变自己的命运。真所谓“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多年以后,韩信对淮阴城下河边洗絮的漂母,还心存感激。在从齐王徙为楚王后,韩信将漂母请来,赐给千金。对那个有点“惧内”的下乡南昌亭长,则赐给百钱,说:“你是一个小人,做好事却不能做到底!”对曾经逼迫自己从胯下爬过去的那个“屠中少年”,则提拔其为楚国的中尉,并对自己属国的将相说:“这是壮士。当他羞辱我的时候,我难道不能杀掉他吗?细思杀了他也不能成就我的功名,故而忍辱负重,才有今日。”

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理当如此!

由于太史公的记载,如今,在淮安,胯下桥和漂母祠成了当地的名胜,与韩侯祠齐名。人们在怀念韩信的功业的时候,也没有忘记那个善良的漂母,也没有忘记那个曾让韩信“修炼忍功”的“屠中少年”。真可谓生活给你关闭了一扇门,可同时也为你打开了一扇窗。这大概是那个漂母和“屠中少年”始料不及的吧?

        

韩侯祠位于淮安镇淮楼东约200多米处,始建年代不详,但唐代已有诗文记述。据《重修山阳县志》记载,祠为明万历年间(1573—1620)重建,清康熙年间(1662—1722)重修。

由韩信钓台拾级而上,即是韩侯祠。徘徊于韩侯祠的殿廊之中,我真是百感丛生。

汉高祖刘邦夺得天下以后,在与群臣的一次聚会上,曾经问大家:“吾所以有天下者何?”群臣纷纷进行分析,但刘邦都认为不对。他自己说:“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

刘邦的话很客观。韩信“奠数千里长淮,神留桑梓;开四百年帝业,功冠萧曹”。但就是韩信这样的“兴汉三杰”,最终,却在汉高祖的默许之下,被吕后所杀。而至死,韩信都没有生出对汉高祖的背叛之心。

清代诗人张应宸在《淮阴侯祠》一诗中,这样评价:

垓下谁收逐鹿功,将军旗鼓失重瞳。

但看徙楚酬漂母,岂忍乘危听蒯通。

  

历史是一个一个的偶然组合而成的必然。韩信的人生结局,虽然最终成为了悲剧,让我们“欲语泪先流”;但他那种“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思想,他那种对漂母的感恩,至今,却代代相传,成为中华民族不可缺失的优良传统。

夕阳西下,徘徊于淮阴韩侯祠前,我反复品味后人用蘸满人生浓墨的大笔,满含同情写下的那十字联:“生死一知己,存亡两妇人。”

噢,淮阴侯;噢,韩信……

            2015年4月27日,于西都

   

    

    

                                      

    

作家简介:

  曾令琪,1988年毕业于南充师范学院中文系(现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辞赋家协会理事,中国西部散文学会理事,中外散文诗学会四川分会副主席,大型文学期刊《西南作家》杂志主编,国家一级作家,贾平凹先生关门弟子。代表作:学术专著《周恩来诗歌赏析》《末代状元骆成骧评传》,散文集《破碎的星空》《热闹的孤独》,小说《关于石头的新闻播报》《最好的礼物》,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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