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少年打枣忙|原乡
(图片来自网络)
我小时候很喜欢吃枣,自然也喜欢枣树了。
小时候,我家老宅门前的竹园里,紧挨着有三棵枣树。
最粗大的一棵,属于我隔壁堂爷爷家。
另外两棵,归我家和我堂叔家。其中一棵树龄小长得笔直的,归我堂叔。另一棵,不大不小,像歪脖子的,归我家。
自然,产枣最多的,是隔壁堂爷爷家那棵,其次,是我家那棵歪脖子,产量最小的,是堂叔那棵笔直的比我现在的胳膊稍粗的枣树。
小时候堂叔和我家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每到枣子成熟的季节,我们打枣子时,就不分我家还是堂叔家的了,不过,隔壁堂爷爷家那棵,还是要分开的。
1,
故乡的枣子一般农历7月就已经成熟了。
树上高处挂着一簇簇的枣子,黄色居多,红色较少。
平常看得紧,到了农历7月,一般才是家里允许打枣子的时候。
按故乡习俗,农历7月15前,要过“七月半”,买上一些鱼肉,摊茄饼,祭祖请客。
姑舅叔姨的,总要办上好几桌。
乡下难得一次开荤的机会,受邀之人,几乎都是全家出动,尤其是孩子,是必然要来的。
过去不像现在,可以买些水果招待来宾,尤其安抚小孩,那时没钱啊。
于是,家里有枣树、梨树和甜黍就帮了大忙了。这也是为什么农历七月才让打枣子的一个重要原因。
有时我们会央求堂叔给我们弄些,堂叔年纪虽大,却有童心,经常是使劲抓住树干摇晃,掉落下不少。
不过,要是给我爷爷和爸爸看见了,少不得数落堂叔。毕竟摇树容易伤树。
堂叔堂姑幼年丧父,是爷爷和我爸爸带大的,对爷爷和我爸爸天然有一种敬畏,所以即便摇的是自己的树,也怕挨数落。
待到允许打枣子的时候,我们家通常是我和弟弟上树,爬到树的一个枝桠上,骑坐住。下面再用小鱼叉把竹篮送上来,挂在一根树枝上,然后伸手把能够够到的枣子先采了放在篮子里。
实在够不到的时候,就让下面的伙伴把鱼叉一头递上来。
拿到鱼叉后,围抱着树干,坐在枝桠处,握住鱼叉柄,瞅准枝头枣叶下的一簇枣子,伸出鱼叉,连着叶子甚至小枝条一起,拧下来,然后收回鱼叉,把叉下的枣子放进篮子里。
这一过程中,鱼叉上的枣子难免会有不讲纪律,直接掉落向地面的,通常会引发下面弟弟妹妹们的一阵欢呼。
一次,两次,三次,不断地重复,树上的枣子越来越少了,篮子连枝带叶渐渐满了,用绳子系住篮子,把篮子慢慢地吊下去,让下面的伙伴收拾。
自家树上的枣子没了,难免会记挂堂爷爷家的枣子,反正爬在高处,高空作业,下面的人看不见,趁着下面人不注意,鱼叉一转方向,便伸向了堂爷爷家的枣树,这时的动作比叉自家枣子要快捷的多,讲究稳准狠,一叉出去,快速收回。
其实我也知道,我堂姑和她们的外甥们采枣子时,也会把鱼叉伸向我家的枣树的,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现在那三棵枣树也早已死了,竹林里全是杂树了。我回家的时候,有时会站在那三棵枣树的遗址处发愣,那时怎么敢爬那么高去摘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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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枣树采枣子,无论带不带鱼叉,都有四怕。
一是爬得高。我爬我堂叔那棵笔直的枣树,通常都高过竹稍,虽然远眺风景很好,但只要一阵微风刮来,树随风摆动,带来的内心恐惧,其实还是蛮大的。
所以那时爬高之后,都要围住树干坐在枝桠上,胸口贴着树干,双腿还得夹紧了,就是因为害怕。
二怕莿毛。被莿毛刺了,痒痒得很。枣树上有花毛莿,枣叶上还有豆瓣莿。花毛莿好发现,远远看见了,掸掉就行,不让它近身。但豆瓣莿不同了,它像豆瓣般,颜色还是青色的,粘在枣叶一面上,很不容易发现,要是杯它刺到了,坐在了高处树干上,可难受了。
三怕臭虫。枣树上有臭乌龟,形似乌龟,一碰它便发出臭气来,挺难闻的。
不过,身在高空,气流很好,总是要比被莿毛刺了感觉好受一些。
四怕枣刺。枣树长刺,针一样硬,扎人很厉害。古人最初造监狱,用的就是野枣树围成一圈,把犯人圈禁在里边,利用的是野枣树上的硬刺,防止犯人逃走,名为丛棘。可见枣树刺也不是好惹的鸟。
采枣子,难免会被枣树刺刺上,疼痒总是难免的。不过,终究抵不过贪嘴好玩天性。
2,
爬树上打枣子,只是官方许可的行为。
虽然很兴奋,但被允许的行为,兴奋总是有限的。
这心理颇有点类似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打枣子最大的兴奋,来自于未经许可的偷打。
我小时候很少偷打自己家的枣子。
我们老村纪培家门口有棵更粗大高矗的枣树,东村我的光屁股兄弟立群的爷爷家也有一棵大枣树,这两棵都比我们家和我堂爷爷家的大。
纪培家的枣树在他家场前的菜地里,周围有篱笆围着;立群爷爷家的枣树在他们家门口的竹园里。对偷打枣子来说,地形各有利弊。
这两棵枣树高大,用小鱼叉在树下够不着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爬上树去。
咋办?
有的就是办法。比如用砖块啊。
偷打枣子最常用的工具就是砖块。
对纪培家的枣树,偷打时,我们一般站在他们家篱笆外。他们家篱笆的东侧是条小路,小路边上是个细竹园,篱笆西侧是我们村西的竹园,竹子都是燕竹江竹,篱笆南侧是田埂和稻田,也是今天我们这些人家楼房所在地。不过,田埂离枣树就有些距离了,我们那时要在田埂上砸砖块,一般人是没这个功力的。
通常,我们会站在西侧的篱笆边,四顾无人,便将一块块砖砸向树枝,打中了,自然有枣掉落。
有时也会站东侧小路上向枣树砸砖。不过,小路正对正兴家老宅的大门,正兴叔的母亲年纪大,身体却好,天天坐在门口,偷打枣不方便。
而西侧因紧邻竹园,所谓进可攻退可逃,占据了地形的优势。我也不知道这是顽童趋利避害的天性,还是看打仗的电影多了,耳濡目染有了判断力。
要清理战场的时候,就会悄悄地把篱笆拔出几根,钻进去,把掉落在菜地上的枣捡拾起来,装口袋里带走。
那时也曾经因偷打枣子被人发现追赶过。不过,那时白天男人很少在家,纪培家主要是他母亲在家,老太太也是小脚,自然只能骂几句,而我们一被发现早已在竹林里逃走了。
绝不留证据。
村东立群爷爷的枣树,那时也经常逃不脱我们的辣手。
不过,那个时候,真是高兴啊,每个人拿出捡到的偷打的枣,堆在一起,然后分发,瞅着自己的战果,每个小子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好玩。至今回想起来,那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3,
我的故乡常武地区,真是个好地方。
每年台风,给海南、台湾、福建、浙江、上海等沿海省市总要带来许多祸害,不过,常武地区离东海岸其实没多少路,虽然每年都有台风警报,可台风刮到常武地区时,锋芒已失,祸害成了宝贝,虽然还会刮风下雨,引起粮食作物倒伏,影响产量,但台风却成了消暑的良药。
一般台风先到,接着一场大雨。
暑假的台风大雨,对于我们来说,是捡拾水果的好时候,什么枣啊梨啊桃啊的,台风大雨之后,一般菜园里树底下,都会有被风刮雨打下的战利品。
我们通常都是雨还没停,雷声还有余响,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枣树底下,捡拾被打下的枣子,青的、黄的、红的,都有,最好的是黄的,个也最大,最甜。
最厉害的时候,是拿着袋子拣,从自家的枣树下,拣到纪培家树下,到立群的爷爷家树下,甚至还会到前桥村去转悠。
拣被风雨打下的枣子的时候,往往趁没人注意,抬起脚来,踹树一脚,扑落落,一些受过风雨之后勉强没掉下的枣子,在树挨这一脚后,全都掉了下来!
有时树的东家看见雨后你在拣枣子,会很不高兴,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因为这是天打下来的。
如今我们家也还有枣树,不过,如今的枣树都很低矮了,没有了当年枣树的念头。我9岁的女儿回爷爷家,都不用爬树就能揪下枣子来了。
也许她们这一代人,再也无法想像打枣子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了。
但在相当长时间里,无论生活困顿与富足,夏秋期间打枣子,曾经是我们难忘的生活,是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印记。
4,
上学时,读了成语囫囵吞枣,知道了枣对胃好,很养生。
再过些时候,知道了一句熟语,枣花虽小也结实,很励志。
当然,后来也读了一些与枣有关的诗词,不过,大抵都是不痛不痒的。我虽然熟悉枣子枣树,但却没记住一首与枣有关的诗词。
后来喜欢上了鲁迅的散文《秋夜》,秋夜里鲁迅先生笔下有两棵枣树:
“枣树,他们简直落尽了叶子。先前,还有一两个孩子来打他们别人打剩的枣子,现在是一个也不剩了,连叶子也落尽了。他知道小粉红花的梦,秋后要有春;他也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秋。他简直落尽叶子,单剩干子,然而脱了当初满树是果实和叶子时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几枝还低亚着,护定他从打枣的竿梢所得的皮伤,而最直最长的几枝,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
“猩红的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
我知道,故乡的枣树每年依然会做着小白色的梦,不过,枣树被打枣的竿梢所得的皮伤,以及在秋夜默默似铁的直刺天空,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作者系网易新闻 网易号 “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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