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账12月7日|日常
寒冷的早上,雨停了。
从盖了两床被子的被窝里艰难爬出,发现眼镜没在床头柜上。如今到了看书通常要摘了眼镜的程度。结果发现在被子上。酒后看书常发生这样的事,可昨晚没喝酒啊。早晚有一天,眼镜会被压断。
早上读财经主编何刚老弟一段微博,心有戚戚:
“冬天已经来临,天气如此,经济如此。这时最难过的是那些抗风险能力极弱的个体户和小微企业们,他们很多可能挺不过这个冬天。这时对他们更严格查税、征缴,事实上是加速他们崩溃。他们自食其力,为国家分忧,要爱护他们,这比收税更重要。如果他们大量倒下,还能再收税?失业人员谁管?都指望国企吗?”
这几天在江南道上,遇见朋友,我都会问最近企业经营情况,比如11月30日问福建来的朋友;在绍兴和杭州,则问这两地的朋友;昨天中午在常州,问兄弟的哥哥,今天下午问自己的好友。既是关心兄弟们,也是想更多了解一线情况。
一句话,不乐观。晚上跟张骏亦农兄闲聊时聊到海淀改变个体户定额税做法,觉得实在可怕,糠虾也别想跑啊。很简单,个体户定额税收虽少,但它养住了大量人,而这些人自我就业自我创业,纳税之外,所挣之前,也会用于消费,这也是一种贡献,于国于社会,贡献巨大,如今要竭泽而渔,一旦有承受不起的,关停之后,政府低保总是要发的——突然想,像我这样的无业游民,还交着那么高的税,麻痹,没天理啊。
晚上跟亦农张骏兄说,我就准备着,挣到的现金用于孩子教育父母养老,自己,还可以回家种菜自保嘛。其实,昨晚也跟父亲说了。
早上吃了3个猪肉青菜馅团子配新米粥,经典早餐,配水腌菜油爆湖虾。
我跟父亲说,水腌菜爆糠虾最好,这湖虾还略显大。
父亲说,唵,糠虾10块一斤。
糠虾也是湖里的了吧?
唵,河里都没了。有也不敢吃。
小时候,我家男人,从祖父到父亲和堂叔,到我和弟弟,都是搪糠虾的高手。
父子俩早餐桌边的一段小对话,也是世相,是社会变迁的记录。
我顺手拍了院子里墙上的搪网。主要用来搪螺蛳,糠虾一类。如今环境变化,只得告老还乡,挂在墙上,没有被砍拆烧掉,已属不易。半夜时分,大概也常常会跟它曾经的小主人我一样,一声叹息。一身绝学终无人继。
早餐之后,安心坐着,整理完流水账,把网易年度非虚构文学写作奖复赛作品全部看完。还是蛮高兴的,都很不错。流量时代,还是有人坚持在做这些事。
能说清楚的一定说清楚。说不清的就保持沉默。不能说的,也保持疏离和沉默。前一句,似乎是维特根斯坦说的,后一句,是我加的。
中午,母亲熬了一锅咸粥。昨晚忘了跟母亲说熬咸粥,弟弟晚上回家时我跟弟弟说了句,他一早跟母亲说了。咸粥也是我的至爱。父亲过去不喜欢吃咸粥,但我和母亲都非常喜欢。
吃了两大碗咸粥,4块咸猪蹄。母亲说,再来一碗?可不敢了,这碗忒大了些,本来是盛汤的碗,再来,横长要变成根号二了。
嗯,明天早上要是烤咸粥,放几个瘪死团子,就着锅笃头,再撒一把青蒜,眉毛不要鲜啦哇下午查一查,写过烤咸粥么。如没写过,就写一篇江南旧闻。友人说我写过,可我百度之后,没发现啊,只是在咸粥的文章里提到。
今日大雪,预报有雪,中午前雪未落,预报明天还有中雪。
前些日子何伟兄和小猪陪我游云门寺,路边是若耶溪。聊到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往事,何总和小猪都认为一夜不可能到嵊州,因为若耶溪往嵊州,是逆水而上,且是雪夜。嗯,也许早上开门见天雪就出发了,反正下雪天本就暗,第二天凌晨才到,刘义庆文人笔墨,夸张一点吧。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公方结客寻佳景,我亦忘形趁酒杯。清欢莫待相期约,乘兴来时便可来。”宋人范纯仁说得对。
谢谢何总小猪陪我,要知道,投资基金老板和经理的时间是以分秒计算的。
明初公认为,旧时山阴和嵊州地方大,若是从靠近剡县的山阴之地出发,而戴又居离山阴最近的地方,一夜应能到剡县。
嗯,有道理。我后来突然想,王子猷当时是不是应该就住在如今云门寺的地方,那本来就是他家啊。回家可以去查一下资料。
中午看了会书,犯困,兼之脚冷。上楼眯了半小时。
下楼,天飘起了雪花。弟弟和朋友回来了,今天他们要做酒。虽未到腊月,但今年家里提前做了。跟他们聊了会,做酒还没写过,稍有空,可以写一篇了。
候车,读书。庭院里已是风雪飘飘,嗯,故乡有一点很好,时令节气,从未失约。家里弟弟和他的朋友们已开锅煮米,准备酿酒。我则准备去六十公里外的孟河访友赏字画吃羊汤。荆川公“世网幸疏如野马”的诗,就是友人告诉我的,此前我未曾读过。这也有点雪夜访戴的味道,不过是友人来接我。
张骏兄从宜兴过来,接我去他家。收拾好行李,跟父母兄弟道别,上了张骏兄的车。临别,母亲再三交待,少喝酒。
路上,雪越来越大。嗯,王子猷雪夜访戴,朱胖子风雪羊汤。
先到湖塘,办了入住手续,此番湖塘家里没有收拾,被子没晒过,天冷,干脆住宾馆了,反正也不贵。
接着前往孟河。没想到,孟河小河这边,竟然片雪未飘。而我们从我家出发时,已经雪大的有些看不清前路了。
张骏兄先带我去看了宣统时造的宝善桥,在孟河上面,那条今天看来很小的河,过去是通往长江的。看了看老街。然后去他家喝茶聊天。
“世网幸疏如野马,微名犹在愧山樗。
亦知农圃真吾事,春至频翻种树书。”
唐荆川这诗我如今很喜欢,很对我胃口。
11月底回故乡,获赠乡邑前辈伍稼青《拾趣录》一套。12月上旬,即将离开故乡时,获赠伍稼青名作《诗历》(鼎革后再版以《诗人多情日日吟》为名),诗历当是今日出版届流行诗历的前辈吧。今日还得赏朋友收藏的伍稼青先生扇面,张骏兄说,朱老师,你们气质相近。人家家学,名师之徒,我一乡野顽劣之身,岂敢高攀,只有勉力学习。谢谢养心斋主张兄,谢谢徐兄。待他日,野狐成禅。
晚上从张骏家出来时,孟河这边也已天飘雪花。
今晚风雪百里,赴孟河吃羊汤,原本还有两位朋友,因故不能前来,我和亦农、张骏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这些年的交往,我们很是投契。吃得非常开心,去年也来吃过。临别,张骏还准备了两份羊肉。吃拿卡要,我都占全了。乡邑前辈荆川公言,世网幸疏如野马,幸乎哉!
道别之后,亦农开车送我至湖塘,一路继续聊天。
道别之后,洗完澡,又重过了一遍公号。
“声声血泪诉沉冤,啼起巴陵暮雨昏。
只解千山唤行客,谁知身是未归魂。”
夜宿湖塘,录乡邑前辈黄仲则诗一阕。此诗我已抄过多遍。今日与亦农兄张骏兄正好聊到黄景仁。此诗甚是悲苦。后两句其实可以回应昨晚我同学和一些网友批评我犬儒不愿说话。早些日子,小猪有个想法,很高尚,她跟我交流,我恰好重抄此诗,直接把后两句送给了她。自救,而后才可能救他人,坐飞机,每次乘务员教戴氧气面罩,其实就是这样教育我们的。
抄录此诗,也是像今晚三人喝羊汤时说的,我已是老眼昏花,模糊不清,凭着感觉写的。
继续读书。午夜过后,翻了翻友圈微博。
“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偏偏走进了我的酒馆。”晚上在微博读到这句,这是我特别喜欢的电影《卡萨布兰卡》的台词。
命运总会让一些人在不经意间相逢,然后留下自己才知道的伤痛,那伤痛,也是一种甜蜜的忧伤。年轻的美国女大学生艾普蕊背着5公斤重的捷英字典闯入布拉格金虎酒馆,从此闯入赫拉巴尔的精神生活,也是类似的状况吧,她最终让老年的赫拉巴尔写出了《绝对恐惧:致杜卞卡》。人常常会被自己所爱的人塑造。
“西西弗斯最大的不幸,是他不可以选择。而人最大的幸,是在种种限制之中,仍然有选择的空间。 ——《走进生命的学问》”
最后一条我愿意记录的话语,来自朋友发的晚安帖,在种种限制中,仍然有选择的空间,对于有自主力的人来说,是人生最大的幸事,但对于有些人来说,也未必。我熔断时很直截了当地讲过类似的话。
没有选择的西西弗斯,没有选择的阿赫玛托娃帕斯捷尔纳克,他们面临最大的不幸的时候,依然维持了自己的尊严,这才是我要真正学习的地方。更何况,我还有选择。
关于老朱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