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子:冈本绮堂和李白和两个梦
遠山之巔,星穹之下。
邂逅君子,温其如玉。
张宗子:冈本绮堂和李白和两个梦
台湾远流公司出版了一套冈本绮堂作品集,图书馆断断续续买了五六种,其中属于“半七捕物账”的有四种,鬼怪类有两种。最新入藏的一册,名为“幽灵棚子”。
这套书,印刷装帧精美绝伦,令人爱不释手。每次借到一册,总是边读边想,应该去趟世界书局,买一套留着,既是书,又是工艺品,没事翻翻,很可赏心悦目。
冈本的小说,是不紧不慢的讲故事体,有悬疑,但不紧张。“半七捕物账”算是侦探小说,但情节很淡,布局一点也不诡秘,更不像后来的日本推理作家那样,一味追求机关的设置。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其中浓郁的江户风情。说冈本的小说为风俗小说,可能更恰当些。
中文译者茂吕美耶,是出生于台湾的日本人,曾在郑州大学留学。译文有一种两岸混合的风格,絮絮的,和小说的气氛正合适。
我最喜欢的,还是选作封面和插图的三谷一马的江户风俗画。日本画尚简洁,画面干净得似无尘埃,颜色又搭配得像年画一样鲜艳明快。书后附有图版解说,都是关于风俗名物的简短文字,读来隽永有味,那些名称尤其有妙趣,如荒废的宅邸叫“荒屋敷”,而“荒物屋”是杂货铺。“柳下的夜鹰”(奇怪不用莺而用鹰)为“当街拉客的私娼”,“小粹女”则是时髦女子。
一直以为江户川乱步之前的日本侦探小说没法看,特别怪力乱神,故事幼稚如漫画。冈本这种浮世绘风格的,虽觉异类,却是有传统的。
民国时期的武侠小说,也有几部,如白羽的“十二金钱镖”,郑证因的“鹰爪王”,写江湖人情历历如绘,而不仅是故事好。像十二金钱镖中的乔茂探匪穴,和鹰爪王中的侠女柳研青出嫁(金庸书剑恩仇录中写周绮嫁徐天宏一段即受此影响,而细腻亲切犹不及),读后多年难忘。将来再找到书,一定要重温的。
天气渐热,橡树粉尘猖獗,虽然处处花团锦簇,走在路上,无暇顾盼,匆匆如夜闯封锁线。春节前后雨雪不止,进入四月,天天艳阳高照。没奈何,尽量躲在家里。在一切忙乱之余,看黑白电影,读太平广记,读管锥编,听音乐,整理古钱。
2010年的开头很不平静,矿难,地震,恐怖袭击,贸易战,一个接一个。也有带喜剧色彩的,如全国四地争当李白故里,连吉尔吉斯也要凑热闹。湖北安陆够幽默,纪念李白也就罢了,非扯出个故里。这样简单的名词,小学生字典上都有的,还得“咬文嚼字”杂志出来为之正名。李白走过的地方何其多,还好开封,西安,庐山,安徽的宣城,没有跟着起哄。湖北爱李白之心苍天可鉴,可也不至于把“我本楚狂人”解释为李白自认是湖北人啊。大师们刚讲过论语,楚狂的典故怎么就忘了呢?
想想李白身后,凄凉萧瑟,令人难受。贞元十二年,李白死后不过三十多年,宣歙池等州观察使范传正访求李白后人,为李白迁墓,说他,“绝嗣之家,难求谱牒”。李白只有一个儿子伯禽,贫穷一生。伯禽生一子二女。范传正去探访的时候,只找到伯禽的两个女儿,全都嫁给乡里的农人。她们唯一的哥哥离家出游,十几年杳无音信。“父村无官,父没为民,有兄不相保,为天下之穷人。”李白原想葬在青山绿水之间,由于伯禽家贫,这点遗愿也不能满足。伯禽贞元八年去世后,家中无主,坟墓日渐摧圮。说到几十年来的日子,二女流
泪不止,范传正也跟着流泪。他不忍看他钦仰的诗人的后代沦落如此,劝二女改嫁给士人。她们婉拒了,说反正已苦了一辈子,命运如此,只得认了。范传正乃让地方免其徭役。李白墓迁移到新址,重立了墓碑,范传正亲撰的“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读来揪
心,不忍具引。如今那些争李白的人,应该先读此文,至少对我们的伟大诗人,有一基本了解,少说一些荒唐无来由的话。
由于花粉过敏,睡觉难以踏实,一夜多醒,梦境相连。前晚做梦,记住了两个片断,却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意思。
第一个。在北京,阴天,骑车在海淀区的大学校园里。校园里有比球场还大的草坪,中间林荫道上,隔不多远有位刷油漆的长凳。学生到处摆了书摊,人流滚滚。转了一会儿,转进一家书店,两层楼的,非常干净,地板和书架以及所有家具,全是木头的原色,散发着刚锯开的树木的味道。买了一本关于宗教诗的书。问店员还有没有类似的书,她说没有了。
从书店出来,外面在下雨,但不大。骑上车飞跑,想趁大雨之前回到家。记得有一条近道,穿过一些小胡同后,终于找到了。那条路在半山坡上,围着山走,走到某一处,往山下拐。
拐进去的小道,一米宽,两旁都是简陋的民房和棚子子,竹竿上挑着颜色暗淡的棉布衣服。路的临头,横过一条大街,远远能看见。到了大街,等于进了闹市,此后环境熟悉,就不用担心了。
小路上是碎砖头铺的,凸凹不平,车子被颠得叮当作响,很不舒服。这样一路骑,雨越下越大。骑到和大街交接的地方,却被一道篱笆挡住了。
篱笆只有齐胸的高度,铁丝网上缠着枯藤,翻过去不难。探头一看,情形不妙:大街和小路并非平齐,而是塌陷下去,有两三层楼那么高,下面车行如飞,络绎不绝,竟然就是全封闭的高速公路。这样无论如何是下不去的。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办好。
第二个梦只记住了结尾。带着一个小女孩爬墙。女孩只有五到六岁,背着书包。红砖墙高入云端,单层,像过去的围墙那样,留了很多空白,构成花纹图案。透过空缺,可以看见墙那边,同样空无一物。我们爬了很久,身在半空,往下看,看不到地面,只看见云气和天
空,茫茫一片。
我不觉得累,但每次往下看,都有些眩晕。更担心小姑娘,因为她一直在问,到没到啊?我总是说,快了,快了。
墙是无限的高,无限的宽,往哪个方向看,都无边无际。我能看见的是一道光滑的斜面,把世界分成两部分。在这斜面上,我们两个人,慢慢地向上攀爬。安静,而且没风。手扒着砖孔里,脚则蹬着。这样爬,很容易,和上梯子差不多。
不知爬了多久,透过砖孔,忽然看见墙里不再是天空,出现了一层地面,石头或水泥的。那么,翻过墙,就可以站稳,可以安歇了。可是怎么过去呢?墙四面都没有尽头,不可能翻过去。只能用手推。腾出一只手,又摇又推,把面前的墙推倒一块,再继续抽砖,扩大成
一个洞。抓过小女孩的后背,把她塞过去,然后自己也钻进去。
那里面,平平常常,就是一个普通的地面,远处有房子,有树,似乎还有人,看不清楚。我们站的地方,像是一个操场,又像是宽阔的街头——
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记得找乐子,放松,开心。一天结束,入睡前的最后一件事,最好是自己喜欢做的,哪怕读一页书,看一眼谱录上的图。
终于读完了村上春树的“1Q84”。灵气不足,啰里啰嗦。虽然青豆和深绘里那样的人物是村上书中一贯出现的,但都有点老气横秋,不那么鬼精灵了。
得到一枚小方足布,一枚正德花钱,一把明刀,一枚崇祯小钱。微物之喜悦。
在网上看王羽佳和阿巴多合作普罗科菲耶夫协奏曲的视频,同样赏心悦目。王羽佳来自北京,李云迪和郎朗之后又一位踏入世界舞台的中国钢琴家。她弹普三,令人想起阿赫里奇。且不说多好,就那股子青春的活力,可以感奋全场。李云迪和郎朗的音乐会都听过,那就等着去听一场王羽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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