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丨汪彤:铁马秋风吴砦城
一
古时确实有城,秦州直隶州志记载:“城西、南、东南三面长度各为一百零四丈。城高分别为二丈二尺,一丈八尺和二丈,北面长五十丈,高二丈。南和东南各有城门一座……”
历史的脚步回到860多年前,吴砦高大巍峨的城墙,腾空耸立在崖壁上。从下仰望,吴砦城呈不规则梯形,占地约120亩。地方不大,但俯视和仰视之间,就有了傲居一方的气势;在群山傍水之间,就有了伟大与渺小的对比。如今,高悬的古城,似放了一道“悬梯”,一条条用土方、石块砌成的大道、斜坡,可以直入吴砦城,而这座隐蔽在高墙里的城堡,始终自豪曾经在古丝绸之路上的显赫与辉煌。
吴砦古城距甘肃天水市约95公里,处甘、陕、川三省“咽喉”。兵家“咽喉”之地,乃扼住命运要脉之所。而吴砦恰恰是南依野鹤山,东、西、北三面临渭水,是东去汉中入关,南往成县下川,北抵关山通蒙,西到天水去西域的交通要塞,是一座建在“悬崖上的抗金古城”。
二
吴砦古城是为防止金国毁约而建。吴砦是一个敞亮的地方,渭河至此突然开阔,吴砦就站在人类文明交汇融合的丝绸之路上。古丝绸之路从西安延伸通往西域,而吴砦恰巧在这条路上,静静地等待,守候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直到遇到吴玠、吴璘兄弟。
当初吴砦并没有姓名,它只是山崖上一处平坦开阔之地,直到有一天,策马扬鞭从抗金战场上驰骋而来的吴玠、吴璘,他们被浩浩荡荡的渭水阻挡在岸边。虽然前方无路,必须绕上山崖而行,但吴璘心里却一阵阵喜悦,他一眼看到此处的军事战略实力:这是一处四面陡峭,顶上平宽,“进可攻、退可守”的宝地。
对于选择“宝地”,吴氏兄弟从八百里秦川的战线上一路驰骋而来,已经有了相当的经验,但是渭河边与金兵遥遥相望的野鹤山,却是他们见到的最为完美的筑城之地。后来吴璘组织当地军民,在渭河南岸高地筑城安营扎寨,就有了现在的吴砦(寨)。
凡是进行塔和台之类的修建,在古代生产技术条件落后不发达的状况下,困难重重,但人们有的是智慧和毅力。一方方土,浩浩荡荡堆积在野鹤山崖,并不马上夯土上墙,而是架起几十口大锅。树柴劈里啪啦、浓烟随风飘荡,人们开始炒熟或蒸熟一方方土,并在锅里加一些杀虫卵的中药材。
水、树、虫是城墙的三大“敌人”,“炒土”之说,目的是杀死土里的虫卵以及草籽。后来城墙屡屡被取土损坏,有取土筑房,也有取土治病,但毕竟过去几百年,一道道护城、守城的巍峨墙壁,为什么最终变成一方残缺的土垒,谁又能说得清楚,谁又可能是历史真正的见证人呢?人们总在智慧和懵懂之间,翻过历史的一页又一页。
暂且不提那土和后来残存的一隅城墙,只说这样一个崖壁上筑墙的成就,就与吴砦人的智慧分不开,谁能想到,山崖上独自突兀的崖壁,经历了多么浩荡和宏伟的工程,才得以落成。而这些,对于驰骋疆场的吴玠、吴璘兄弟来说,在他们的人生中,在渭河沿岸筑起一座座抗金城池,可能是他们垂名千古最直接的历史印证。
三
历史上有两位南宋名将曾杀得金兀术“割须弃袍”,这便是抗金名将吴玠、吴璘兄弟。他们在和尚原、仙人关战役中,重创金兵,使金兵死伤
吴玠为人“深毅有志节,知兵善射骑,读书能通大义,凡往事可师者,皆录于座右,墙牖皆格言”。
吴璘“少好骑射,善读兵书,智勇双全”。绍兴九年秋,宋金初次议和成功,吴璘认为:“金人反复难测,不可不防,我军最好还是以主力留屯蜀口,建策依山为屯,控扼险要,以防金军突袭。待金军力疲,渐图进据。这样,进则有依托,退则可据守,方为万全之计。” 吴璘认识到“守川陕”就是“保江南”,“保江南”就要“筑城垒”。
在宋金议和期间,吴璘筑城与敌对垒数年。相传,以渭河为界,吴砦古城与渭河对岸金朝的“赤蜡城”,隔河相望。“赤蜡城”是否真的存在过,遥遥八百年,只能靠想像去臆测。遥想,久远的过去,每天清晨,朝霞映清澈蓝天,吴璘的军队必在吴砦东西河滩操练兵马。队伍前进、后退整齐划一,行军的口号声,响彻谷地。而渭河对岸,金人留驻的岗哨、堡垒,炊烟也袅袅升起,他们偷窥着,隔岸观望,一座崖壁上的城池,让他们只能望而叹息。
到今天,吴砦当地群众还一直把这一带的河滩叫东、西校场。曾经,在吴璘将军的引导下,为减轻民众负担,在吴砦屯田植树,发展农业,深得吴砦人民的爱戴。直到今天,吴砦人一提起吴玠、吴璘将军,就像敬仰爱戴自己的家神一样,他们眼里有崇拜、有敬畏。而那漫山遍野的花椒树,或许还是那时吴将军为防守金兵而植起的“带刺的卫士”。
如今,吴砦城里,很多人家的院落,也用花椒枝条围栏护院,筑起篱笆。更可观的是,一到七月,吴砦城每家门前、院后,庙旁、街道,只要有空地 ,到处晾晒着火红的花椒。“大红袍”花椒已经成为吴砦城有代表性的经济作物,而这个七八月晒满花椒的红色古城,似乎是在纪念吴玠、吴璘将军,也在炫耀自己走过的辉煌历史。
四
除了抗金的“将军”,吴砦人提起“三岔厅”,眼里也满是自豪。吴砦城曾拥有过“至高无上的权力”,一位当地老人告诉我们,吴砦城的“三岔厅”可以“先斩后奏”。
历朝历代的法律,当统治者赋予特殊的权力,一定有更高机构的监督,而“三岔厅”拥有如此权力,可想它当时虽处于西部边远地区,却与中央集权保持着非同一般的密切联系。
“三岔厅”的设立,是因为吴砦城地形复杂、地理位置偏远,且在陕、甘、川交通要道上,少不了叛逆和土匪经常出没,为了加强地方统治,清政府便在情况复杂的特殊地区和新开辟需设防的地区建立厅制。
当地曾流传着“有本事去敲响三岔厅的鼓”,百姓们说,三岔厅的权力大,除办理正常的案子,若抓到土匪,押送进京,容易被劫,朝廷特批了“三岔厅”的生杀大权,可以先斩后奏,“三岔厅”级别高于一般的县衙。吴砦城老人们嘴上还挂着自豪的佳话:“吴砦老爷到了州府,和知州一样,州府要亮中门,不走偏门。”而吴砦城“三岔厅”的县衙也的确与众不同。“天下衙门朝南开”,但“三岔厅”的衙门坐南向北。据说“三岔厅”的衙门很气派,占地15亩,有六道院落,有大堂、二堂、东西小院,衙舍30间,吏役50人,而这些曾经的辉煌,已随历史的烟尘,隐没得无踪无影。
自从设置三岔厅,吴砦变为县级建制,成为真正的“城里”。于是,吴砦城迅速发展起来。古城东门旁建了水陆寺,为祈求渭水河神,保佑一方平安,使百姓们免遭水灾、水患。沿着东城门的斜坡向西,又有一处高大的牌坊,牌楼一面的匾额上题着“三岔镇”,一面的匾额上题着“和风甘雨”。后来吴砦城陆续修建了城隍庙、戏楼、娘娘庙、春台观、火神庙、龙王庙等。三岔厅驻留在吴砦城时,人口繁多,贸易繁荣,南北贯穿的街道,商铺的山货异珍琳琅满目,客栈中四面八方,商贾进进出出。在这个丝绸之路的山城,同时存在着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其中春台观,与宝鸡的金台观、天水的玉泉观,合为西域古道三座名观。从此,南来北往、东进西出,吴砦城从一座抗金的关口,变成一座西部经济文化交流的中转站。曾几何时,一座建在山崖上的袖珍小城,成为丝绸之路重要的经济和文化交流重镇。
五
如今,走进崖壁上的古城,如果是炎炎夏日,还未入城,满地火红的花椒便扑入眼帘,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麻味清香。入了吴砦城,便会感受到这方城里人们的质朴、谦和与儒雅。“三岔乡”的乡长,也是这座城的父母官,他与以往吴砦的行政首脑一样,不论故乡在哪里,都把吴砦城当作自己要为之奉献热情和生命的地方,他始终拿着话筒,在烈日炎炎下带着来到吴砦城的人们,踏遍这方土地的角角落落,尽管他已经用脚丈量过这座城池无数遍,但似乎一遍遍的行走,是他守护这方城的使命。
吴砦城应是冥冥中有着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你踏上它的土地,就会感觉有一种为之倾倒,而随之去奉献热情的能量。这方城早将自己800多年历史悠久的文化和山河大川的精髓,融化到一方土、一脉水之中,当你踏上这方城,你便也会变得“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就像这个城里所有的人一样。
来到吴砦古城,城西入口大道上的四棵古柏,像吴玠 、吴璘将军留下的坚挺士兵,与历史一起驻留,看照、守护着古城的祥和吉瑞。来到古城,一定要先去东城门,观赏渭河东流而逝的景象。东城门牌楼上写着“紫气东来”,只有进入城楼里,才知道“紫气东来”,原来是一阵小风,一阵祥瑞之风。一列列火车跟着一阵祥瑞之风,趟着渭水,在一座高架桥上,在横贯东西的陇海线上奔驰而过;一辆辆东来西往的大小车辆,跟着
来到古城一定要在一户人家驻足。吴砦城因吴玠、吴璘将军而建立,但这里留住最多的却是阎、秦两姓人家,其中阎姓家族是抗金后代,他们用文字,用族人家谱中的故事,一辈一辈记录下这座城的盛荣兴衰。有家谱的阎家,堂屋里供奉着佛龛和祖先的牌位,还有一本纸质发黄即将风化的阎姓家谱。他们也保存着祖宗留下的帽架、帽盒、官帽,但更多的却是一本本佛经和易学书籍,他们承接祖训,用文字传承一个家族,甚至一个城的精神与文明。
来到古城,一定还要前往吴砦初中。中学的操场里保留着800年前的古城墙,高6米,厚4米,是一段长约30米的南城墙。其余的城墙都去哪了?不得而知。暂且就把这座中学,想像成城墙古土夯起的另一座腾飞的堡垒吧。
这座中学是我见过的最有内涵的学校。一进学校大门,一张大标语,猩红的大字叩问每一个人:“迎着晨风想一想,今天该怎样努力?”
走进学校,前院的草坪里,有一块据说是远古流传下来的“风水石”,石头上天然刻画着一道一道痕迹,据说,是远古人们记载事情时最早使用的文字。草坪后一只巨大的司南,每时每刻为学子们指明前进的方向。教学楼上的标语一面写着:“严谨、重德、乐教”,一面写着“勤学、善思、活泼”。从一个学校的建制和标语上,我们看到了一座城几百年辉煌历史的缩影和传承。
“两个将军、一座城、一个厅”,所有的历史的缩影,每天都承载古风、传承未来,在校园琅琅的读书声中传诵。一座建在崖壁古城里的学校,凭着这座古城的文明与历史,会有将军的荣耀、会有精神的升华、会有力量的传承,更会有让人们永远惦念的思考与向往。一座拥有未来和明天的城池,经历再多时间的洗礼,将依然是一座永恒和不朽的城池……
作者简介
2021年王韵哲(龙儿)拍摄于青鹃山
汪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3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天津文学》《芳草》《美文》《飞天》《红豆》《文艺报》等杂志刊物。获第六届冰心散文奖,获《人民文学》第七届“观音山杯美丽中国”游记征文奖,获甘肃省第四、第五、第六届黄河文学奖,多篇作品收入散文年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