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抑或臣工形状｜书虫

公元1402年农历6月中。

靖难之役已近尾声，燕王朱棣反叛的大军已经兵临金陵城下。

这一天，是金陵城破前一日。

翰林院修撰王艮和胡广、解缙在司业吴溥家聚会。

面对将倾的大厦，各位都有一腔对建文帝的忠心要吐。

解缙陈说大义，胡广亦慷慨激愤，唯王艮默默在侧流涕。

待三人离去，后来成为大学者的吴溥之子吴与弼，其时年岁尚幼，忽对其父叹息说：胡叔叔能死节，真乃好汉也！

司业吴溥眼光别具，对儿子说，你错了，这三人中，唯王艮能死节。

话音未落，就听胡广招呼家人要看好猪的声音。

吴溥说：你看，连一头猪都舍不得，怎么能舍弃生命呢？

不久，王艮家中就传出哭声，原来王艮已仰药身亡。

这一段小故事，选编自人民大学杨念群老师的《何处是江南》一书。

王艮、胡广、解缙和吴溥都是江西同乡。

建文二年，王艮胡广二人同及进士，殿试对策王艮最优，但建文帝嫌其长   相丑陋，遂选仪表堂堂的胡广为状元，王艮屈居榜眼。

解缙洪武朝则已成名，一门三进士，闻名天下。

真可谓是皇恩浩荡。

吴溥也是建文二年中进士二甲第一名。

这四人，除解缙外，均为建文朝进士，也是建文朝的修撰官。

身受建文朝恩宠，自当效忠于建文帝。

而解缙，因才华横溢，早年便受朱元璋重用。

朱元璋曾对解缙说：“朕与你义如君臣，恩犹父子”。

如此腹心之话，自是肱骨重臣，也理当效忠于朱元璋选定的接班人建文帝。

所以，城破之前，他们聚首于吴溥家，诉对建文朝的衷肠。

只是，城破，只有王艮尽了对建文帝的忠，饮鸩自尽了。

而这个忠心耿耿之人，还曾因长相丑陋而遭建文帝烦，丢了状元，只得了榜眼。

胡广、解缙、吴溥那些头天还在慷慨陈说大义要死节之人，却都在城破之际，列队迎接朱棣兵马去了。

然后，一个个得了高官厚爵。

解缙当了永乐朝的内阁首辅，不可谓不风光。

不幸的是，后来解缙出了问题，死的很惨。

解缙一出问题，他的同乡好友胡广毫不犹豫地宣布与他割袍断衣，并接了首辅之位。

吴溥则成了永乐大典的副总裁。儿子很有出息，不过自己也没能再升官。

这三位后来可谓个个青史留名，或因诗文才华，或因政声斐然。

死节是中国传统士人最看重的品质，吊诡的是，死节的王艮，却连辞海都没有他一席之地。

这三人皆属中国传统读书人，文人，士人，因科举而加官进爵，而又成为臣工。只是，这些形状，不知是文人的徳性，还是臣工的奸伪？

其实还用说么？日月昭昭，其义自现。

乾隆都看不下去了：“吴溥决王艮之必死克捐躯，胡广之不能死节，所料皆锱铢不爽。但溥与艮俱策名仕版，即当效其取义舍生。况既明于责人，何独宽于责己？乃隐忍图全，竟至辱身改节，是真察秋毫而不见目睫。顾于一猪不舍者，冷语訾讥，何异桃人土偶之相诮邪？”（转引自杨念群《何处是江南》）

不愧能坐稳皇位这么多年，还当太上皇，眼毒的很哪。

（原文写于2011年7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