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雨已觉凉|嚼白句
(立秋日第二天早上,故乡庭院烟雨中)
立秋的这一天,我正在故乡休年假。
俗说秋立而凉风至,但故乡节气已经立秋,却依然酷热难耐,即使是早上,室外也如同蒸笼一般,一出空调屋,蒸腾的热浪扑面而来。而我的老父亲,在这个天气里,依然在与城管保安的捉迷藏中,买着自己栽种的葡萄。
休假中的我,原来紧绷的弦卸下了,放下了责任的重负,终于可以散漫自在了些。所以也就有了连续两晚上先后十点半和九点半躺下睡着的罕见的现象——除非重病,这些年这种情况从未在我身上发生过。
当然,睡得早起得也早,每天早上五点多醒来,便躺不住了——我曾跟太座说,每次回到故乡,总是觉得时间比北京不知要充裕多少,甚至有时光停滞的感觉。
闲来无事,到处翻翻,读到人民日报一个专版,“当代资本主义危机呈现新特征”,一版三篇文章,遣词造句立论,恍若隔世。
虽然窗外如同蒸笼,但我心里却寒意阵阵。
我跟立秋日从上海来乡下探望我太座的女同学说,2013年我在故乡买套小房子,其时就有避居之想,当年跟一些朋友聊这个话题,谁都不信,以为是天方夜谭。如今却不幸而言中。
但许多事情,还是超出了自己所能拥有的想象力。就像我当年在南风窗和中国周刊上写的文字,如今大多不敢贴在自己的微信公号里,不是因为文字已过时。记得2015年在浙江传媒学院参加一个有司组织的关于时评的研讨会,我说很好奇邀请我参加,但我对写评论已经“意兴阑珊”,提不起兴趣了。过去应景写的自认为应该速朽的时评文字,意外获得了持久的生命力,时过境迁之后,依然可读耐读,不是自己的文字有多好见解有多深刻——我一直认为这些文字与我的江南旧闻不同,会“速朽”,时过境迁后将只剩文献价值。但这些并未“速朽”的文字,却是书写者的悲哀,也是一种悲剧。
这个时代,还能有采菊东篱悠然南山之想么?很难。王朝时代,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王权不下县,山水虽说属于王朝,但终究鞭长莫及,所以,寄情山水终究是可想也是可以实现的。但如今,就像捕鱼的人,总喜欢使用网眼细密的网,让大小鱼虾,一网而尽无所漏网一样。如今阳光普照,大地竟无一片荫影,这是人定胜天之功。所以,寄情山水,恐也比前贤难了许多。
但虽难,终究还可一试。女同学说,你好歹还有故乡可回,能像安泰一样在故乡的大地上汲取力量。这倒是真的,钱穆说老人旧屋,中国人谓之福气,故乡于我,不仅是生养我的地方,也是游子舔舐疗伤休养生息汲取力量的地方。即便外面有动静,文物旧邦的故乡,依然也是一个合适的避居之地。东坡说我故乡乃“君子之邦”,过去是,如今依然还是。
晚上在与故乡朋友洗尘接风的大酒中,我委托朋友为我装修一间书房两间客房。我还要种下几行豆角,几垄青菜马兰,再种上杨梅李子,石榴榉树,在葡萄架下,宴饮宾朋,唱酬应和,那样安宁就像故乡夏夜的星光,会从葡萄叶缝中滴落下来,滴落在我身。虽然无法像在茵纳斯弗利岛那样,能枕着湖水的拍岸涛声入睡,但也能倾听故乡大地的脉动,和苍穹星星的细语,并赋予自己的文字,以新的力量。
窗外秋雨淅沥,竟几乎一夜未停。午夜的时候,我站在阳台看雨中湖塘夜景,心想,天终于要凉下来了。
天终于凉下来了。立秋的第二天早上,屋外已无扑面的蒸腾热浪,倒是有习习凉风。秋立而凉风至,果然。
早上在故乡的秋雨中,跟父母聊天,不远处河边传来鹁鸪鸪的哀鸣,大概鹁鸪鸪也是感到了凉意。
父亲告诉我,村上一位我熟悉的娘娘(伯母)昨晚咽气了,时年83岁。
看着从院子里葡萄叶子缝隙里打下的雨滴,父亲说,雨立秋,拉杂秋(吴方言音),今年秋天淤素唠(吴方言音)。(大意是立秋下雨,一个秋天的雨水会断断续续不停,给生活带来诸多不便)
生活总是这样,年复一年。时光永是流逝,唯愿街市村庄依旧太平。
(原文首发今日头条朱学东的江南旧闻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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