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军 || 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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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左军,1966年1月出生,枞阳县第三中学教师。教学之余,偶有心得体会也会诉诸文字,发表过一些散文。
转 场
生源减少,学校撤并。为此,我不得不“转场”到其它学校。
要离开工作近三十年的地方,是不容易的。
单就需要带走哪些物品,也是要做一番筛选的。
墙角处,那一摞摞的备课笔记要带走吗?尽管它们是自己历年来的心血结晶,可现在又有多大作用呢?
前几年,看到一篇报道,说某位教师认为对自己的备课笔记拥有“著作权”,要对未经允许使用的“使用者”诉诸法律。也许,他的备课笔记真的很有价值,特别是在独创性和有效性方面;但若上升到“著作权”的高度,似乎也太拔高了。
我这些年来的备课笔记,也就是自己结合教育教学目标的一些体会、解读和安排,虽浸润了自己的一些心血,但算不上有普遍的“独创性”和“有效性”。辅助教学,参评职称,倒还可以使用一下,至于其它的作用,我觉得寥寥。只是它们如影随形般地跟随了我多年,忠实地陪伴着我度过了那些平凡而单调的岁月,怎么说也还是有感情的。尽管一直都舍不得“动”它们,但这次转场“搬家”,一定是要摈弃掉的了。
工作手册?几十年来,也积攒了几十本,有大有小,有厚有薄,有纸皮封面的,也有塑料甚或皮质烫金封面的。现如今,它们松松垮垮地堆积在橱子里,像极了累垮而靠在树旁休息的老农。
至于当初,在今天的我看来,它的价值主要是为了方便工作,比如说记录领导的讲话或会议的内容,还有就是自己岗位的工作计划、安排、备忘等等。不是有句老话叫做“最淡的墨水胜过最好的记忆力”吗?还有一句叫什么“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这些纸质业已发黄的工作手册,浸渍了我当初的汗水,记载着彼时彼地工作的内容,虽大多是“流水账”,也不乏一些好的安排和思考,甚至还可能让我回忆起曾经与之相关的一件件“有趣”的事儿来。比方说,如何处理本班学生的早恋?如何切实帮扶班上的“贫困生”——既不伤他们的自尊,又能起到鼓励、帮助作用?如何指导班级在全校性的“元旦文艺演出”中夺魁?如何在高考的冲刺阶段,确保全体“临界生”不掉队?……但毕竟“时易世移”,学校即将不在,员工面临转场,“皮之不存”,还留着它们干什么呢?
在同一学校工作了几十年,在某一学科领域打磨了数十载,除教科书以外,倒也积存了不少资料。这些资料多服务于教学,虽大同小异,但有些类似于“大全”,是自己教学的好帮手;况且,基本上每年都有更新的内容。多年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即每年都会挑选几本有“价值”的留着,以供翻阅,以备参考。积少成多,也就有了这满满一书橱的“存货”!可新高考在即,新资料随后,“老黄历”还用再翻吗?尽管有些可能还有价值,但应该相信“后来者”。带着它们,徒增麻烦。而且,还应了一句歇后语:“孔夫子搬家——尽是书(输)。”不如全都处理掉!
上述三类物品,占据了办公室的“半壁江山”。与之朝夕相处多年,仿佛它们也沾染了自己的气息,萦绕着自己的“思想”和“灵魂”。过去对它们是有情结的,一直舍不得处理。现在好了,马上要转场了,再也没有什么念想了。
所有的资料,只留下三本已磨损的工具书:《新华字典》《现代汉语大词典》和《古汉语常用字字典》——它们是我专业的基础。
还有一套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三卷本),也带走——它们就放在我办公桌的右首。
至于和学生们的合影,一直收藏在办公桌第一层抽屉里。近三十年来,也有了一大叠。早先,是与自己班学生的合影;后来,是与多届毕业生的合影。照片上的自己,一年比一年老去;而照片上的学生,却每届都是年青的,朝气蓬勃的。
带着它们吧,不仅仅是为了回忆,也不仅仅是为了师生情;更重要的是,若干年以后,每当看到照片上年青活泼的莘莘学子,说不定自己会受到感染,心态和精神也会回到当年呢?
办公桌的第二层抽屉里,放着历年来学生写给我的书信或明信片、贺卡——早些年寄来的是书信,迟一点的是明信片、贺卡;近些年来虽没有书信,也没有明信片,但有的是微信。前不久,一位毕业已十几年的学生与我联系上了。现摘录他发给我微信中的一段话——
其实有件事,老师您可能不记得了,是您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至少是影响到了我。当年应届毕业高考,我成绩不是很好,志愿随便填了,后被东北地区一所陌生的专科院校录取。在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在科技馆五楼碰到了您——您当时还不是我的语文老师。我对被录取的专业(好像是历史考据类)有点疑惑,我就问了您。您告诉我,这个专业读了今后不太好就业,让我好好努力复读一年。后来,我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心仪的大学,现在在苏州做律师。我想,当初要不是您的指点,我就去了东北那边,我的人生轨迹也就和现在真的不一样了。
……
这些信件、贺卡等(纸质的或电子版的),承载着师生的情感和缘分。在人情功利化、荒漠化的时代里,它们永远是一方肥沃而润泽的绿洲,并会濡湿未来日渐干涸的心田。
无疑,我是会带着它们的,并永远地收藏好,不管有多少。
第三层抽屉里,挤满了红红绿绿的奖状和证书。这些东西,当初确实来之不易,浸透着自己的汗水和“智慧”。每一张奖状的后面,都有着一个故事;每一份证书的背面,都有着一段经历。
这些奖状、证书,在获得的当初,或许曾令自己激动过,令同事羡慕过。它们也确实在业务提高、职称晋升方面帮助过自己,让自己拥有了“现在”,让自己不再为“稻粱谋”而发愁。只是它们毕竟已成“过去时”——除掉能证明过去,现在还有什么实际价值呢?况且,我的人生也已转入到下半场,今后,估计用不上或无须再用了。
在这些所谓的荣誉和证书当中,我只挑选出毕业证书、教师资格证书及聘任证书——它们是我职业的凭证,也是我安身立命的凭借。至于其它,如同曾经穿过的新衣服,如今不再光鲜华丽,不再让人“小得意”,今后也断无多大作用了——那就全扔掉吧!
于是,我果断地通知收废品的前来收购。
装袋,打包,过秤,送出……共获得人民币600多元!在猪肉价格大跌的当下,够买两个月的肉吃了。
清理完所有物品,准备打扫办公室了。令我意外的是,在书橱隔板的下面,还有一个不显眼的旧文件袋。从中我居然发现了早些年曾刊载有自己文章的几张报纸!最早的一张是1995年的《安庆日报》,那上面有我的一篇散文;接着是1996年的《安徽财税报》,那上面有我的一篇小说……
在这些折叠着的报纸中间,我还惊喜地发现了两份信件。一封来自我参加工作那年本县作家叶全新女士,一封来自当年我读师范时候的老师黄复彩先生——如今,二位先生都是国内有名气的作家。
两封多年前的来信,让我沉静如水的心情突然变得有点“小激动”!它不由得让我回忆起自己的“青葱”岁月,不由得让我回想起当初的文学梦(那个年代青年人共同的爱好与梦想)。刚参加工作那些年,我一直在做着文学梦,并且也在实践;后来,我追的“梦”却被繁忙的教学工作,尤其是平庸的日常生活挤走了,湮没了。
再次翻看两封书信,再次重温书信中的内容,心潮久久不能平静。
书信业已发黄,也已打皱。但来自两位老师的谆谆教诲、殷切期望却跃然纸上,依然如昨——
知道你已分到将军完小,完全按照你的意愿开始新的生活,很感欣慰。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青年,希望用自己的手驾驭生活,这在当今是很可贵的。但愿你继续努力,有志气,有毅力,坦然地走向生活的底层。生活,决不会亏待你。(摘自叶全新先生1986年来信)
你调到城里很好。望努力工作。你是很有工作能力的年轻人,相信干什么都会干好。(摘自黄复彩先生1995年来信)
这些报纸和书信,我记得当初是收藏好的。只因为多次的搬家,多次的更换办公室,一直没有找到,也就以为“失踪”了,也就一直为之而懊悔……哪知今日,它们失而复得,重又回到了我的眼前。
已过“知天命”的我虽没有什么“建树”,但在今后的岁月里,一定会好好保存它们的;因为它们曾是我的初心,我的心灯!
清理并打扫结束,看似“臃肿”和“芜杂”的办公室,一下子就瘦身了,清爽了,以至于有点儿空空荡荡。
风起了,天凉了。
虽未到三秋,却也该“删繁就简”;“千淘万漉”,为的只是寻觅“真金”。三十年的岁月,不过就是:三本工具书,一套名著;三份证件,一叠照片、书信和贺卡;还有几张发黄的报纸!它们已被我妥妥地、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只手提箱中。
提着箱子,我感到无比的轻松。
抬脚出门,却瞥见门后的一柄铁锹——那是学校草创之初我们用来平整操场、开垦荒地用的——顺手拿起它,抹掉柄上的灰尘与蛛网,扛在肩上,走出了办公室,走向了校外。
转场!没有草原牧民的声势浩大,有的却是轻盈的步伐,充实而淡定的内心。
(配图由作者提供,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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