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这世上最疼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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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了。
小时候,每当放学回到家里,见不到娘的身影,心就会忽地一下悬到半空,转身就会奔向大街小巷、田间地头,扯开嗓子高喊:“娘唻!娘唻!娘唻……”直到听到“在这哩!”心这才“扑通”一声落到肚子里。
2012年,我曾写了《怀念我的母亲》,被刊登在《鲁北晚报》周末版,以寄托我的思念之苦。直到今天,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在梦乡里,母亲的身影仿佛就在我的眼前,在我的世界里……
回忆让人悲恸欲绝,却又无法抑制,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频繁,在浓浓的思念中难以自拔……
作者与母亲合影
在那个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对一个女人来说,中年丧夫就像天塌了一样。至今我还记得,父亲离开的那个下午,院落里站满了人,有亲戚,也有乡邻。天空阴沉沉的,寒风裹夹着雪花,几个未成年的孩子在哭泣,衣着单薄的母亲揣着手倚在门框上,她没有像别的女人一样嚎啕大哭,只是呆呆地倚在那儿,鬓发零乱,两眼深陷,面色如灰。一个本家的嫂子在一旁不停地劝说:“婶子,别难过了。谁让俺叔没有这福气呢,得了治不了的病……看看这些听话的孩子,以后的日子还要过下去不是?……别再这样憋着了,哭出来吧,你要是再憋出个好歹来,这些孩子可咋办呢?”
母亲始终没有哭出声来,只有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不止。瘦弱的身躯随着嫂子的手来回摇晃着,就像一片雪花,随时会融化进寒风里……那一年,母亲只有52岁。
上帝把苦难降临到了这个女人身上,也没忘记留给她一扇窗,让她看到生活还有一丝希望——她还有3个未成年的孩子,这成了母亲生活下去的唯一支撑,也是她的全部希望。
在之后的一段漫长岁月里,“有饭吃、有学上”,这些今天看来不是问题的问题,在当时成了母亲最大的难题,就像两座山压得母亲透不过气来。现实摆在那儿,集体经济,靠挣工分吃饭,母亲一个人怎么能挣足四个人的口粮呢?上学也不是义务教育,上中学时每个学期的学费虽然只需5元钱,那也是母亲几乎跑遍了半个村庄才凑齐的。每当想起母亲当年为了生活去天津、沧州乞讨的经历,我的心就像被刀锋划过一样刺痛,至今难以愈合。倒是母亲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她觉得能够让孩子们有饭吃、有学上,就已经很满足了。她一直觉得,生活再苦、再累,可以忍、可以扛,让孩子们读书是大事、正事,不能耽搁,更不能因为上不了学而误了孩子的前程。那个年代,因家庭困难、兄弟姊妹多而辍学的孩子很多,看着小伙伴一个一个离开了学校,早早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我也曾经犹豫过、彷徨过,是母亲的鼓励让我坚持了下来。记得母亲曾经对我说:“你的大姐为了带好弟弟、妹妹,过早地放弃了上学,让我一直很愧疚。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在你们姐弟身上了,考不上咱认命。你们考到哪儿,我就供你们上学上到哪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为了兑现她的这份承诺,就像一盏油灯,燃烧了岁月,带给我们的是温暖、快乐和希望,是像大海一样深沉的母爱。
作者母亲与家人合影
虽然我不相信宿命,但我觉得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孩子们没有让她失望。三个孩子(大姐当时已经出嫁)相继完成了高中学业,这在当时我们村里是绝无仅有的。看看身边那么多辍学的孩子,我常常想,父亲虽然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但我们从来不缺少爱。而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富有、幸福和自豪。后来,弟弟考进了滨州医学院成了一名外科医生,我也在入伍后的第二年考上了军校,二姐高中毕业以后就一直陪在母亲的身边,帮她打理着这个家。
记得1986年的春节,一家人难得团聚在一起,母亲的脸上终于见到了久违的笑容。除夕之夜,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染白了世界,门前一对红彤彤的灯笼照亮了夜空。欢声笑语不时地从三间茅屋中飞出,飘向天空,淹没了整个村庄……
母亲有一双走路生风的大脚,这让那些年轻时裹了足的婶子、大娘们羡慕不一。这得感谢我的姥爷,不是因为姥爷有多么开明,而是姥爷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特严重。家里没有男丁,这是姥爷的一块心病,天天看着三个丫头片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就心生怨气。姊妹中母亲排行老大,打小就不被姥爷待见,天天呼来喝去,很小就被撵到地里干农活。日积月累,母亲倒成了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但也因此错过了“缠脚”的年龄,错过了拥有“三寸金莲”这一当时女孩子最为时尚的机会。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母亲从此留下了一双走路生风的大脚。
记得有一年的春天,也是分田到户政策刚刚落实不久,久旱之后接连下了几天的雨,人们都躲在炕头上打牌、喝茶、侃大山,母亲却叫上我一起下地了。春寒料峭,风雨潇潇,让人从头凉到脚。母亲背了几十斤的化肥在前面,躬身阔步,走得匆匆但很稳健,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我拿了撒化肥用的家伙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我暗暗想,幸亏老天让母亲保留了一双大脚,不然如何支撑起这个苦难的家呢?
久旱逢甘霖,丝丝春雨滋润下的大地焕发出勃勃生机,绿油油的麦苗仿佛唤醒了的婴儿长出了颗颗嫩芽,田野一片复苏的景象。
我学着母亲抓起一把化肥撒向空中,化肥随雨水一起散落,瞬间融化进雨水里,渗透进麦田里,化作营养的血液淌进麦苗的身体里。当母亲把最后一粒化肥撒入麦田时,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躬下身双手扶住膝盖,尽量让自己酸痛的腰部放松。此时的我,已经坐在了地头上,尽情地享受着春雨的沐浴。也许是活动开来的缘故,虽然是在风雨中,身上却似有一团火在燃烧,早已没了刚出门时的畏怯。远远望去,雨水掺杂着汗水顺着母亲的脸颊不停地淌下,浑身湿透了的衣服紧紧包裹着她瘦弱的身躯,像打了发胶似的头发一绺一绺杂乱地粘在一起,在烟雨笼罩的田野上,仿佛矗立着一座塑像——一座“哺乳中的母亲”塑像。母亲回头望了一眼呆呆发愣的我,直起身向上撩了撩湿淋淋的刘海,隐约间嘴角微微扬起,似是对我今天表现的鼓励和认可,又仿佛看到了麦苗在拔节、在抽穗,在告诉自己,丰收的日子还远吗?
作者母亲照
生活中,母亲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艰难的岁月里,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乡邻,她都曾经伸出过温暖的手。一碗米,一碗面,哪怕是一根柴火,母亲都记在心里不曾忘记。记得母亲在滨州和我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里,她天天唠的都是家里人的好、乡邻们的好,天天提醒我,有机会了就去加倍地报答这些曾经帮助过咱家的人。记得一次和我聊天时,说到了老家的房子,她对我讲,你们兄弟都在外面有了工作安了家,老家的房子也用不上了,等我老了之后就送给你的二哥吧。我笑着说:“行!听你的。”母亲说的二哥,是我的一个堂哥——大伯家的孩子,年长我20多岁。在我离家闯荡的这些年里,无论是收割还是播种,无论是浇水还是耪地,无论是施肥还是打药,小到担水烧柴,大到缺吃少花(花钱),总之,家里生活需要的,二哥都做了。有时候是母亲找到他,有时候是二哥默默做好了。日子久了,母亲的心里不仅仅是满意,更多的是感动、是敬重。在农村人们的意识里,家里有男孩,房子就是根基,是不会轻易送人的。在母亲的心里,她已经把这个侄儿当成了亲人,也是最信任的人。
对于母亲的这个决定,我并没有感到意外,甚至非常理解母亲的心思,因为我知道母亲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不懂多少大道理,但母亲从不缺善良,更懂得感恩,不但是个开明的老人,也有义薄云天的情怀。母亲的决定,让我感受到的是无以言表的、让人泪奔的浓浓亲情。
常年的操劳,让母亲过度透支了自己。1995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母亲平静地离开了我们。我就坐在母亲的面前,攥着她柔软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作者:李新生,山东阳信人,1983年入伍,2012年转业到地方,工作之余尝试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