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相伴的岁月
寒假中,吃过晚饭,看到大孙女在书房明亮的台灯下读课外书,我移步客厅,坐在沙发上翻阅闲书,思绪却飞回到我儿时的岁月……
冬天的夜晚来得的确早,整个村子被黝黑的夜幕笼罩着,是那样的静谧,几声刺耳的犬吠和村西头歪脖老槐树上猫头鹰那瘆人的“咕咕”声,把早睡的我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蒙眬的睡眼,我看到母亲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着针线活儿。那时,一家人的穿着,都是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做成的。冬日的夜晚,年少的我,大多是听着母亲纺棉时纺车发出的“嗡嗡”声亦或是听着母亲纳鞋底时抽拉麻线发出的“嗤啦”声而进入甜蜜的梦乡。
醒后,钻到父亲的被窝里,我往往会央求父亲给我讲些故事听。父亲也不推辞,他趴在被窝里,卷上一根“大喇叭”纸烟,给我讲《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以及《三侠五义》等故事。也就是在学前那段懵懂时期,我似懂非懂地了解了孙悟空师徒不畏艰险、百折不挠的精神,认识了水泊梁山那些有血有肉的好汉,知道了三十六计之用兵韬略,领略了包公那不畏权势、铁面无私的形象和各路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行为。
每当我听得津津有味睡意全无时,母亲总是说:“别熬灯油儿了,快睡觉!明天您爹还赶着马车往麦田里送粪呢!”那时,父亲是生产队二小队的队长,冬季,会套上胶皮轮大车,往冬小麦地里送牛粪。说着,母亲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儿,放下里间门的布门帘,吹灭煤油灯,我也只能在失望中盼望着明晚父亲再给我讲故事听。咀嚼着故事里的情节,回味着故事中的人物形象,不一会儿,我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后来,我上了小学,放学后,很快就会做完那少得可怜的家庭作业。晚饭后,我会另外点上一盏小煤油灯,坐在远离母亲的地方,表面上是在写作业,实则是看一些课外书。
那时,老师也不布置读课外书,准确地说,也没有课外书。可能是受父亲给我讲故事的影响,我喜欢上了搜罗课外书,自己仅有的几册小画书早就被我翻阅得卷了边儿,我就和同学们交换着看,同学们的小画书几乎被我看了个遍儿,里面的故事,我大多能讲得头头是道。
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识字量的增多,我不满足于只看小画书了。听说,比我高一级同一条巷子里的秀美姐家有好多藏书,因为她的父亲是国家干部,爱读书又好藏书。按庄乡,我管秀美姐的父亲叫大爷(方言,伯父),我就试着去她家借书。她家大爷文质彬彬,说话慢条斯理,每当我去借书,他都把借与我的书的故事梗概简单介绍给我,我感觉他真是满腹经纶,令我仰慕不已。书借来后,利用晚上的时间,在油灯下一目十行地阅读,有的字不认识,我就跳过去。当时,读课外书读得不仔细,仅仅是浏览而已。别看是读闲书似的浏览,我感觉对写作也大有裨益,因为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讲评时作为好作文,课堂上读给同学们听。为此,我曾引以为豪,也对老师常说的“开卷有益”而深信不疑。整个小学阶段,我读过《艳阳天》《暴风骤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狼牙山五壮士》《安徒生童话》以及高尔基的自传体小说《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
当时,晚上读课外书,开始母亲并不知道,后来母亲替我整理书包时发现了。她并未因此数落我,只是问清了书的来源,嘱咐我要爱惜人家的图书,要按时送还。一段时间后,母亲见我的学习成绩非但未退步,反而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她谆谆告诫我一定先完成家庭作业,尔后再看闲书。出于顾忌我的眼睛,约莫到晚上八、九点钟时,母亲总会嗔怪地说:“别再熬灯油了,快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在母亲的催促下,我只好不情愿地把书合上。
现如今,我经常琢磨,年少读书的这段经历,不仅在我的脑海里刻下了正直善良、永不言败的信念,还为我日后的文学梦埋下了一粒生生不息的种子。不能不说,我今天酷爱文学,钟情于文学创作,与当时的那段读书经历不无关系。
有一年夏天,暑气被母亲的芭蕉扇逼退,我在蚊帐里睡得很香,梦见自己在小沟渠里捉到了一只小河蟹,我一不小心被小河蟹的螯足夹破了手指。随着一声尖叫,我从梦中回到现实,我立马意识到,我被蝎子蛰着手了。母亲点亮了煤油灯,看到我肿胀的小手指,催促父亲掌着灯去捉蝎子:“快找蝎子!单日儿一只,双日儿两个,今天是单日儿,蚊帐里只有一只。”不一会儿,父亲就捉到了蛰我手指的蝎子。母亲叫父亲把捉到的蝎子用捣蒜缸子(石蒜臼)捣烂,把捣成糊糊状的蝎子糊到我肿胀的手指上,不一会儿,感觉疼痛减轻。母亲舒了一口气,一边安慰我一边说:“这叫以毒攻毒,明天早晨,就不痛了,过不了两天,就会消肿。”果不其然,两天不到,被蝎子蛰伤的手指已经完好如初。我佩服母亲的智慧,曾好奇地问及母亲这样做的道理,母亲只是说,老辈人就是这样做的。
是年夏末秋初的一个夜晚,纳凉的人们有的围坐在一起拉呱儿,有的坐在蒲墩儿上打盹儿。突然,从村西头儿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飘出的呛人的烟火味里裹挟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原来,这家女主人在蚊帐里哄孩子睡觉时,不小心碰翻了煤油灯,瞬间,引燃了蚊帐。女主人因忙着从蚊帐里往外救孩子,被燃烧的蚊帐烧伤了裸露的大腿,疼得满院子乱窜。因扑救及时,大火没有引燃低矮的屋顶,但女主人腿部烧得不轻,需要上医院治疗。当年,全村只有两辆自行车,其中就有父亲花80元从集市上刚刚买回家不久的一辆大国防(公私合营青岛自行车厂生产的一种载重型国防牌自行车,俗称“大国防”)。救人如救火,这家男主人打发人上门来借车,父亲二话没说,推出自行车就借给了来人。来人跨上自行车,还没听清父亲说的“轮胎气不足,打点气啊!”的嘱咐,就飞驰而去。第二天上午,这家人来送还自行车,父亲看着自行车轮胎受损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送车人走后,母亲对我父亲说:“轮胎受点儿屈就受点儿屈,就是压响了压爆了,咱也不能说别的啊!老庄乡都有个难处,况且是救人的事儿!”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底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父亲的耿直和母亲的大度,一直到如今还在影响着我,还在时刻提醒着我:与人相处要不计个人得失、要宽容大度。
不知不觉中,五年的小学时光转瞬即逝。升入初中后,因上晚自习,煤油灯成了同学们晚自习学习的必备用具,围绕煤油灯,发生了好多趣事。
同学们用的煤油灯大都是自制,且就地取材,一般是把用完了蓝水的空瓶倒上煤油,用薄铁片剪成一个大于瓶口的圆形小盖儿,中间用粗铁钉砸上一个小圆洞,用废布条搓成一条灯芯绒,灯芯绒塞入瓶中,圆铁盖儿盖在瓶口,这样,一盏小煤油灯就算完美做成。
秋季开学后,昼短夜长,正是开设晚自习,抓教学质量的时候。晚自习安排两节,教师轮流值班。一个教室里,五十多盏小煤油灯齐刷刷点亮,在当时看来,可谓灯火通明。无奈,春困秋乏,第一节,同学们忙于写作业,忙于背课文,整个教室里书声琅琅,学习气氛尚浓。第二节,没有了具体作业的约束,又加上一天下来,比较疲乏,教室里便躁动不安起来。有的同学用书罩着小煤油灯假装读书,实则偷懒打盹儿,一会儿,教室里弥漫着一股纸糊味儿,继而,书被小煤油灯烤着,多亏同桌急救,不然,书肯定会被烧得面目全非。有的同学去学校上晚自习前,就准备好了晚自习第二节的活动材料——用铁条弯好罩在小煤油灯上的铁支架,放在铁支架上当作烧锅用的铁盒儿,黄豆粒、玉米粒、蓖麻子等烤着吃的食材。把铁支架罩在小煤油灯上,铁盒儿架在支架上,食材放到铁盒儿里,须臾,教室里便散发出一股诱人的芳香。杜崇伦老师在讲台处也闻到了,便调侃地说:“还开小灶吗?晚饭没吃饱吗?”杜老师的话引得同学们一阵大笑,顿时,同学们困意全无,又投入到第二天新课程的预习中去。
说到煤油灯,不能不提大年夜里的长明灯。
记得小时候过年,祖父总是在全家人吃过年夜饭后,拨亮堂屋里的煤油灯,坐在八仙桌前的右椅上,用铜酒壶温热一壶老酒,自斟自饮,为一家人守夜。看到祖父庄重严肃的样子,我噤若寒蝉,因母亲早就叮嘱我在大年夜不要胡言乱语,以免惊扰了先人。
祖父留下的温酒器皿
如今,我已是两个孙女的祖父,但回想起年少时与我的祖父相依守岁的情景,一股暖流便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星转斗移,物是人非。祖父三十多年前已离我而去,母亲也撒手人寰一十四载。
大年夜就要到了,我的心思早已回到乡下的老宅——今生今世难以忘怀的老宅。
我巴望着挈妇将雏早回老宅,去陪伴住在老宅的老父亲过一个春节,去追忆年少时过春节时的美好记忆。
我追忆近半个世纪前的煤油灯,追忆那段与煤油灯相伴的难忘岁月,追忆过去的美好时光,追忆逝去的诸位亲人……
这也许是临近年节的一种乡愁吧!
作者: 赵云平,滨州市滨城区秦皇台中心学校教师。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滨州市传统文化促进会副秘书长,滨城区诗词学会副秘书长,《滨城诗书画报》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