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往事:麦收系列之“梳麦秸”

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

第242期

鲁北往事:麦收系列之“梳麦秸”

文/杨传勇
每个麦场都有一个专门的负责人,称作场长,负责整个场上活路的安排调度,也算作生产队的班子成员。
我们生产队的场长外号叫“猴子”,是说他精明强干、反应敏捷、上墙爬树身形灵活,各项活路无所不通,是一个优秀的庄稼把式。对整个麦场,他也是成竹在胸、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各项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
车把式赶着大车运回的麦子先垛在麦场边上,渐渐地堆积如山。此时“猴子”场长就招呼在家的妇女们开始梳麦秸。也有一部分人把麦子摊到场上开始曝晒。
这些体健手巧丰乳肥臀的妇女,解开麦个子,选择麦秸粗壮颀长的麦子,一把一把用左手揽在怀里,麦穗头朝下摤齐,用麦秸梳梳去乱叶和细弱秸杆,从麦穗头根部在压(应写作“亞刂”)镰子上一拉,将麦穗割下,顺手抛向中间的麦场里,将麦秸用草䙅子捆齐晒干备用。
这里提到两件农具,一是麦秸梳子。当然,这件农具确实状如梳子,梳齿是铁匠打制的铁锥,筷子粗细,半尺来长,间距两指左右成一排嵌在木把上。另一件是压(应写作“亞刂”)镰子。这是自制的工具,取一块木板,半尺来宽一两尺长,一端削出圆细端头,刚好能装上镰刀头,镰刀垂直地面、刃口朝前。操作时,左脚踩住木板,两手配合将麦穗“亞刂”下。不用时要把刀头放倒,以免发生危险。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妇女聚在一起干活,自然是相当热闹。
在当时的农村,麦场常常是信息的制作、加工和传播中心。她们除了相互切磋针线技巧、烹饪技艺外,多是谈论张家长李家短、谁家儿媳妇生了个小妮子、谁家的老母猪“将”了几头小猪之类的话题。如果有两人在咬耳朵,并不时发出“哧哧”的怪笑,那一定是在传播谁和谁相好的绯闻。尽管说完后都要叮嘱一下:可千万别说出去,或者说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但这样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会传遍全队乃至全村。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然而,奇怪的是,在当时的农村,很少因为此类绯闻或桃色事件而闹得鸡飞狗跳、家庭破裂的。尽管两口子可能根本没有爱情,但还是相安无事,平静地生儿育女过日子。是封建思想的束缚,是家丑不可外扬的息事宁人态度,还是相互的隐忍和包容?不得而知。
那时人们都在一个“大锅”里摸勺子,关系简单而和谐,绝无利益之争,也少有勾心斗角,只有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才能把眼前的农活干完。自然,妇女们也常常嬉闹笑骂、互相揭短,闹起来也不太讲究长幼辈份,有时也不避粗俗脏话,你说我腚大我说你奶长之类,常常引起一阵阵哄笑。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婆婆和儿媳同在场上时。此时,平时爱说爱闹的婆婆就会端起架子,说起话来变得一本正经,而生性活泼的儿媳更是塌翅敛翼变得低眉顺眼细声小嗓起来,只知道埋头干活。其实她们相互都知道对方是什么“德性”,说不定在心里嘀咕:还挺会装来?
当然,“猴子”场长因与妇女们朝夕相处,自然常被妇女们调笑。有些重口味的玩笑,男女之间开起来才更有兴味,因此男女社员们都乐此不疲,为那些艰苦岁月增添了不少乐子。有的胆大活泼的儿媳,甚至敢跟随和的公公开上几句玩笑。尤其是小叔子和嫂子之间,似乎可以随便开任何过火的玩笑,甚至打情骂俏动手动脚,而不会闹翻脸或被长辈批评,就连女人的丈夫也见怪不怪听之任之,有的缺心眼的角色可能还会跟着起哄。但是,有一种关系是绝对不能开任何玩笑的,那就是大伯子和兄弟媳妇之间,这大概是所有关系中最严肃的一种。
还有一部分妇女被“猴子”场长安排做另一项营生。她们挑选长而粗壮的麦子,一把一把在碌碡上反复上摔打,直到把麦粒摔掉。这样处理的麦秸比那些割穗头的麦秸长出十几公分,用来打出的苫子更宽一些。苫子是重要的遮盖用具,可以保护粮食不受雨露侵蚀,也可以当席子用。
其实麦子浑身都是宝,妇女们梳出的麦秸主要用来修缮房顶。将麦秸用铡刀切成适当的长度,用水蘸湿后浸上泥浆,以约45度斜度栽覆在屋顶上拍插整齐。这样的屋子冬暧夏凉。
手巧的妇女还可将麦秸编成席子、扇子、门帘子、蝈蝈笼子等物。
麦秸易于燃烧而火力绵软,是烧鏊子摊煎饼的上好燃料。但麦秸金贵,大概只有摊煎饼时才被当作柴禾用。
麦穰是造纸的重要原料,但在农村有广泛用途。和泥撗(读“逛”)墙、脱墼(坯)盖房,麦穰是必不可少的材料。
麦穰是很好保温材料,冬天可以铺在坑席底下,柔软暖和,堪比今天的“席梦思”。若谁家的媳妇做月子,那要铺得更厚实一些。还可以把麦穰填充在“蒲窝”(一种蒲草编制的草鞋),感觉特别暖和。
麦穰也可以作为冬天喂牛的饲料,但营养和口感不及玉米秸和豆秸。当然,可以作为燃料,因容易点燃,主要用来作引柴火。据闻,明朝时青州有“雪蓑献寿戏衡王”的传说,那个七米多高的金寿字就是用金灿灿的麦穰装饰而成的。
麦糠,营养丰富,主要用作饲料,还可以填充枕头、做松花蛋等。麦糠还是恶作剧的最佳道具,抽冷子往小伙伴的脖子里塞一把麦糠,能使我们高兴老一阵子,但说不定哪会儿,自己也会同样遭此厄运。

麦芒的用途除了扎手之外,大概就是创造了一个歇后语:“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

之所以让这些妇女留守麦场,除了卸麦子、梳麦秸外,还有两项非常重要的任务,一项是奶孩子,一项是给男人做饭。
那时,计划生育尚未全面展开,已婚妇女后面大都跟着二三个,甚至更多嗷嗷待哺的孩子,前一个孩子还没断奶这个孩子就出生了。因此,妇女们须轮流回家照看被锁在家里的孩子。
妇女们通常一大早就上场干活,当回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饥饿的一家人正等她的归来。孩子们哇哇大哭,家里正鸡飞狗跳,一派混乱景象。
通身是汗的妇女们匆匆赶回家。只见她一只手抱起吃奶的孩子把温热的奶头塞进他嘴里,另一手麻利地给其他稍大点的孩子弄些吃食。然后是,给猪栏里的猪喂上食,给羊圈里的羊投上草,给鸡舍里的鸡和上糠,家里才逐渐恢复了平静。一个能干的女人对于一个家来说,是多么重要。
然后,她再绞尽脑汁对付中午给男人送饭的吃食,要把最好的食物奉上,这即是对男人的爱,也是家庭的颜面。饭做好后,包上笼布插上筷子,趁热盖在锅里,嘱咐大点的孩子,吆喝送饭时送到保管的车子上去。
然而,有的妇女挽着的裤管和趿拉着的鞋里,可能还会藏着秘密。只见她仔细放下裤管,把布鞋脱下来磕一磕,会有一些麦粒散落在地上,用笤帚仔细地扫起来。虽只有一小把,但在那个艰苦的岁月,也是弥足珍贵。这种行为,在那个“一大二公”的年代,虽然被人不耻,但也透露出妇女的智慧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火辣辣的日头照耀下,整个麦场摊满了麦子,打场马上开始了。

作者:杨传勇,山东博兴县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诗词学会理事,淄博诗词学会会员。散文、诗词等作品散见于军、内外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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