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黄檗禅师与黄檗宗及对日禅宗文化之影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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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黄檗禅师与黄檗宗

及对日禅宗文化之影响(一)

余   雷

【内容提要】黄檗禅师是唐代著名的佛教禅宗高僧之一。其生逢唐朝由盛转衰、禅宗南北分宗之际,上承南宗洪州宗,下启临济宗。其在禅法上见解新颖,个性强烈、方法迅急,在我国禅史上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后又经明代隐元禅师东传日本,对日本黄檗立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黄檗  黄檗宗  义玄  临济宗  隐元  日本  影响

黄檗禅师亦称希运禅师、断际禅师,是我国唐代著名的佛教禅宗高僧之一。他生逢大唐盛衰交替之际,幼年出家受戒后行脚四方。游京师受高人指点,往参百丈怀海,承嗣为南岳下三世。先后主持过江西宜丰黄檗寺、钟陵龙兴寺、安徽宣城开元寺、泾县宝胜寺等千年道场大刹,并在江西万载创光化院、延寿院、崇信寺等古寺院庙。后其又以宜丰黄檗寺为根本,坐化终葬、至今墓塔犹存。示寂后,唐玄宗御谥“断际禅师”封号,而其开示、法语、偈颂又由皈依弟子宣州刺史裴休集为《黄檗传心法要》、《宛陵录》,成我国佛门禅宗之“黄檗宗”一派,至后世传法弟子义玄虽再开“临济宗”法门,然从此其一盛衰,隆于宋,废于元,复兴于明。明隐元禅师中兴黄檗之道,并在继承中予以发展,远播日本,对我国和日本佛教禅宗文化产生深远的影响。至今,黄檗宗在日本仍为与临济宗相角立之独立一派。

一、黄檗禅师与黄檗禅

黄檗号希运,福建福清人(今福建福州),生卒年不详 ,乃“曹溪六祖之嫡孙,西堂、百丈之法侄” 。幼年在江西黄檗山寺出家,及长,身长七尺,额头隆起如圆珠,“倜傥不羁,人莫轻测” “音辞朗润,志意冲澹” 。受戒后,便行脚四方,先上天台,后达上都(今陕西西安)。期间适逢一个僧人,并与之相谈甚欢,如同旧故,于是便偕往前行。但是在途中遇见涧水暴涨,遂二人分薄缘悭,希运独自到达京师。在京师的希运以化缘乞食为生,又遇见一老妪,经老妪点化,问答之间,其“玄门顿而荡豁”,老妪启发希运去江西参谒马祖道一禅师,而黄檗“至南昌道一已逝,瞻礼祖塔时,遇百丈怀海,乃参之” 。从此,他就投入怀海禅师门下,开始于“触类是道,任心为修”的南岳禅宗一系的参悟。

南岳禅宗的禅学思想是对《坛经》“性本清净”的契会,也是对其自然主义的“直心是道”的发挥。因此,马祖道一禅师认为“所作所为,皆是佛性;贪嗔烦恼,并是佛性;扬眉动晴,笑欠声咳;或动摇等,皆是佛事” 。而传到百丈怀海禅师处,百丈主张农禅并举,“常以三身无住,万行皆空,邪正并捐,源流齐泯” ,并制订了在我国禅宗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禅宗业林制度的规范。黄檗在与百丈禅师的首次相遇时便有“问曰:从上宗乘如何指示?百丈良久。师云:不可教后人断绝去也。百丈云:将谓汝是个人。乃起,入方丈。师随后入,云:某甲特来。百丈云:若尔,则他后不得辜负吾” 之类的对禅。或许初次的相遇禅话,百丈对黄檗还不甚了解,却又觉得其非等闲之辈,因而百丈对这位今后具有杰出成就的弟子留有余地,也寄予了厚望。后来黄檗在怀海门下也证实了这一点。如“百丈一日问师:什么处去来?曰:大熊山下采菌子来。百丈曰:还见大虫么?师便作虎声,百丈拈斧作斫势。师即打百丈一掴,百丈吟吟大笑,便归,上堂谓众曰:大熊山下有一大虫,汝等诸人也须好看。百丈老汉今日亲遭一口”。这师徒之间答问的禅趣,让日后的黄檗有反复宣称“大唐国内无禅师”的傲语,而黄檗这种自持甚高、傲岸独立、雄视天下禅僧的品格,同样也体现其具有一种特殊的禅学天赋。所以在百丈禅师认为“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还称赞黄檗“甚有超师之见” 。

黄檗原本是想到江西参谒马祖道一禅师,不料却在马祖弟子百丈禅师处深切领会洪州禅宗的思想精髓。马祖门下的八十四善知识,只有二三人真正得马祖正法眼。所以在黄檗看来,其不仅仅要继承洪州禅宗,并还要掀起波涛,将洪州禅推向新的高度,甚至决意超越洪州。其对百丈言之“今日因和尚举,得见马祖大机大用。然不识马祖,若嗣马祖,已后丧我儿孙” ,而得百丈印可(精通本宗法门的证明)。后来,黄檗回到江西黄檗山,开始授徒传法,一时间“四方学徒,望山而趣,睹相而悟,往来海众常千余人” 。

唐会昌二年(842年),正值唐武宗李炎欲实施全国灭佛活动之际。黄檗禅师被当时任钟陵(今江西进贤县)廉镇的裴休迎请至钟陵龙兴寺担任主持,从此二人形成了亦师亦友的密切关系,也因为裴休的帮助,黄檗躲过了历史上那次的“会昌法难”。裴休(约791—864年)是唐代著名的佛教居士,虽出身官宦世家,却家世崇奉佛教,且其本人能文善书、为人温藉、行止雍闲,对佛教义理研究也颇有心得。唐文宗太和年间(827—836年)裴休就官至监察御史、中书舍人等职,期间与华严宗等学僧交往甚密,从受禅法。唐武宗会昌元年(841年)出任洪州刺史、江西观察使的裴休对黄檗素闻名望,并蒙崇敬礼遇之心。但是此时并非裴休与黄檗交往过密时期。一直到裴休移镇宛陵(今安徽宣城)期间,二人才朝夕参扣,旦夕问道。

唐大中二年(848年)裴休出任宣州刺史、宣歙观察使。唐代的宣城人文荟萃、闻名遐迩,佛教文化亦相当发达,其中宣城景德寺始建于西晋二年(305年),后再唐初更为大云寺,唐开元年间又取名开元寺。裴休在宣城主政期间,将黄檗请迎到开元寺主持,这时崇敬佛法的裴休有皈依黄檗禅师的心愿,对黄檗执礼甚恭,并将其居己驻所,每日相互参禅问道。裴休还赠诗黄檗曰:“自从大士传心印,额有圆珠七尺身;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滨;千徒龙象随高步,万里香花结胜因;愿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付何人?”表示要终生奉黄檗为师,深刻领会佛法精义,而黄檗则回诗赠答“心如大海无边际,广植净莲养身心;自有一双无事手,为作世间慈悲人” 。黄檗的回复毫无顾忌地袒露了自己的心胸,表达了自己身负弘法重任,不会迎合附会世俗权贵的决心和毅力。由此也可以看出黄檗自视甚高,自律甚严,居大法筵而当仁不让,真正具有宗师大德的威仪。

其实裴休的禅宗思想在唐会昌前后有所变化,会昌年以前裴休推崇宗密的菏泽宗,并且其言之自己与宗密的关系是“于法为昆仲,于义为交友,于思为善知识,于教为内外护” ,把自己确立为宗密禅思想的主要追随者和扶持人。但是会昌灭佛事件中,裴休在江西从政,出于对佛教的干预和保护,又与江西禅系的高僧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所以当宣宗释武宗之禁后,佛教重新得到了当朝统治者的重视。以后,裴休官于江淮,因而着重复兴江西禅系,在黄檗禅教思想上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此外,黄檗与唐宣宗李忱则表现为宗师大德与寺中沙弥的关系,在佛的世界里,宣宗对黄檗是有崇敬心理的。而黄檗被延请到宣城主持开元寺,与裴休日夕问道,则奠定了以后黄檗禅的基础。

黄檗在宣城与裴休的论禅问道,后被裴休集为《黄檗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及《宛陵录》两书,是当今学界研究黄檗希运及早期临济宗禅思的最可靠和最重要史料。从裴休所辑的二书中可以看出:

(一)黄檗禅师的禅法特点为融实相与心性是互为一体的,在“空”万法的同时突出了众生清净的“本心”,并强调在“心即佛”的基础上发挥了念念无心、无欲无求、无得无著就是解脱的思想。

(二)在《传心法要》中,黄檗一方面强调了“万法皆空”,另一方面又留下了“不空”的清净心。清净的本心是不可修,无可求的,因此,黄檗以“无心”为纲,反复强调“无念”、“无求”以证佛果。

(三)黄檗的禅学思想以及禅法是对慧能禅的继承,但值得一提的是黄檗所强调的生佛不二虽也是以“心”为中介,却更加突出了众生本来是佛和对重视“人”的思想倾向,因此,黄檗的禅学在由慧能禅到马祖禅的发展上有了很大的进步,对后来临济禅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唐大中四年(850年)裴休奉召回京,而裴休在宣城任职两年间也正是黄檗禅师在我国禅宗发展上最具硕果的两年,不仅其开示、法语、谒颂被裴休辑为传世禅宗大典得以流传法间,其还在泾县宝胜寺担任过主持,进一步促进了禅宗法要在皖南地区的传播和影响,更为后来弟子义玄与临济宗的兴起做了铺垫。

二、黄檗及其弟子义玄与临济宗

在黄檗的众多弟子中,除了裴休以居士身份在禅宗法要上颇具成就外,另一位弟子临济义玄禅师则在后世我国禅宗史上影响最大,亦成就最高。义玄,曹州南华(今山东菏泽)人,约出生唐贞观三年(787年),幼时立志出家,壮游四方,遍参名宿,不惮劳苦,虔诚向道,其秉性倔强,与黄檗颇有类似之处。在参学黄檗之前,其拜谒过当世的沩山灵佑、大愚守芝两位禅宗大师,约二十岁时,行走到安徽,时值黄檗正在此讲示,义玄参学并投奔黄檗门下。其实义玄“初在黄檗会中,行业纯一”,众僧认为其性行纯正,“虽是后生,与众有异”。所以三年后僧众首座睦州道明禅师见其机缘成熟,便说:“汝(义玄)何不去问堂头和尚(黄檗),如何是佛法的大意” 。义玄方按照睦州禅师的指示去向黄檗问禅悟道。但是黄檗在接引学人时常以掌打、棒喝为方便,并以常人难解的语言或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心地或启发后生自悟禅机。同样其向黄檗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声未绝,檗便打”,反反复复,义玄三度发问,亦三度被痛棒。最终使得义玄得道,亦在此时开创了临济宗法门。

从临济法门的禅学思想上来看,其受黄檗禅的影响极大,义玄晚年向其弟子讲述其证悟经验时言之:“道流!出家儿且要学道,只如山僧往日曾向毗尼中心留心数十年,亦曾于经论寻讨后,方知是济世叶药表显之说。遂乃一时抛却,即访道参禅,后遇大善知识,方乃道眼分明,始识得天下老和尚,知其邪正。”其中,义玄所云之“大善知识”即所指为其开悟师黄檗,并在黄檗七次开示与开悟之后,自觉以“建立黄檗宗旨”为己任。然实际上,义玄在创立临济禅学的思想上,对黄檗禅学既丰富地吸收又有直接地扬弃,只是在黄檗禅学思想成果上的“全体作用”,将黄檗禅学向更高的境界进行拓展。具体则表现为:

一、心体论上的“心清净”说

“心清净”是真佛,“心光明”是真法,处处无碍净光是真道。 义玄临济禅学显著的特点是在识论成佛解脱的本位论上,很少谈及“如来藏”,佛性等概念,但却又承认“如来藏”的存在性,并名之为“心清净”,这或许是一种概念的转换方式,事实上这种“心”就代表着佛学思想里面的“空”与“无”,而真佛、真法、真道的三者合一即为空、无。义玄的这种思想即源于黄檗以“本源清净心”替代“如来藏”所导引的禅学思想表达的平实化和生活化路向。黄檗也曾多次在《传心法要》及《宛陵录》中提到“本源清净心”的概念,还将其放在十分突出的地位加以阐释,建立了自己的“空如来藏”学说理论根基,正是这种潜运默移,义玄才能由黄檗的“本源清净心”转化成“心清净”说,借以弘扬光大,构成了临济禅弘传的思想基础,将禅宗进一步中国化。

二、禅悟论上的“四照用”说

所谓“四照用”,指的是义玄“有时先照后用,有时先用后照,有时照用同时,有时照用不同时” 。此种禅悟学说基本的出发点是治“我执”及“法执”的修禅方式。“我执”是说人们在认识活动中偏执的主观偏见,“法执”是说人们在认识活动中对客观世界及其规律因偏执而造成的幻觉。因此,在佛教认为,“我执”与“法执”皆是人修定佛法成佛的两大重要业障,禅宗修定亦同样如此。所以在我执又法执,有我执无法执,有法执而无我执或既无我执又无我执的四种病痴“四照用”正是对治的重要手段。而义玄的禅悟论和黄檗般若直观的禅悟论却有着直接的关联,并且在黄檗峻峭机的基础上对禅宗有了新的推进。

三、传释论上的“棒喝交施”

“棒喝交施”的禅学传释方式对义玄而言深得体悟并一脉相承,黄檗以“棒喝示机”的接引弟子方式亦闻名禅界,并成为与其他宗派相别的重要门庭施设。而在临济宗法门上义玄以“门庭峻峭,孤硬难入” 而著称,棒喝的参学方式在义玄的发展上还成为临济宗的一种代称。对义玄而言,棒是开示弟子为其抽钉拔楔、解粘去缚的重要方式之一,也是点醒僧徒自身心性、夺人夺境的手段。至于“喝”却成为临济义玄宗风的一个代表,方式和作用各不相一,前提必须是弟子自身的开悟。值得指出的是,棒打是前提,喝问是促进,二者综合运用,才能寻求真正的禅学见解,从文化层面上来解说即为“中和”之精神与“中道”之原则的使然。

四、自由论上的“无位真人”

义玄在自由论上的禅学思想是反复强调僧徒要有强烈的自信,要有真正的见解,要在思想里注入一种超越时间、超越生死、与道合一的真我。进一步的意思即为修禅者不应注重形体的存在与困苦,而要觉悟道超越时空、不生不灭的解脱,获得精神上的自由。其实这种禅宗主体精神上的提倡,即源于黄檗的“自由人”、“自在人’的思想。修禅的目的就是让参学者“冲破了小我的躯壳,解放自己,把自己从无知喝贪恋的作茧自缚中解放出来” ,还原自己的本来面目,找到生命的源泉本质,做一个无恃、自行、无形、无相的根本真我,这才是所谓的“无位真人”。这是一种绝无所依、消融一切差别的绝对精神自由解脱境界,同样也是主体亲证、体悟本体后所获得的独特个体经验与感受,能达到此种境界,“此人处处不滞,通贯十方,三界自在,入一切境界差别不能回换” 。

尽管上述所言之临济禅与黄檗禅之间的相承相继之处乃为二者的师承关系,亦可见黄檗禅学对义玄禅宗思想的影响,但这并不意味着临济义玄在我国禅宗史上的贡献独特、影响重大。相反,临济禅宗的发展与鼎盛,恰恰证明了黄檗禅学的内在生命力和永恒的价值。然而,历史并不是只让黄檗的禅学思想为临济禅宗的发展做了一个铺垫和抬高作用。虽然黄檗的禅学思想对后来很多南宗门派有着极为重要的启发,但明朝另一位禅师的出现则让黄檗正宗走向了复兴大道。

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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