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四十八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本公号已由《杏园乡轩听秋雨》更名为《乡风儒语》,敬请关注。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日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终究,我没有约她出来,尽管我的心已经飞至那棵泡桐树上。不如继续等待吧,日子还很长,未来不可知,但我隐隐地觉得,在不远的某一天,我很可能将长久地离开暮春街,甚至不再回来。
半夜时分,我们六个人来到升仙桥上。我们太熟悉这座桥了,熟悉了十八年。但今夜,大家竟相视无言。桥下的水汩汩地流淌着,清脆的水流声从老远的地方传过来,又传至老远的地方去。其实我们心知肚明,不久的将来,彼此也将劳燕分飞,各奔东西。当然,跟往常一样,在一起玩的时候,我们从不谈学习,今晚,我们照例不谈高考。
夏夜的风平添了几许凉爽,天空繁星点点,仿佛我们遥远的梦。小时候,暮春街就是我们的天下,可如今,暮春街已经容不下我们了。年轻的理想总爱抛向远方,我们都想远走高飞,哪怕在他乡流浪,追逐莫名其妙的未知和忧伤,这种念头在高考结束后尤为强烈。
但我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之中。
阿桂他们都知道我的心思,但不知道该如何劝我。阿桂自己是泥菩萨过河,无暇顾及到我;“狗子”他们四个人都没有这方面的体验,也就没资格说我,尽管他们对冬梅都心存好感。
最让我痛苦和困惑的是,冬梅已经不是小学和初中时的冬梅了,我无法确认,如今的她是否仍然对我一如既往。有时成熟是很可怕的,人一旦成熟起来,丰富的感情就会被理性压扁、压碎。但我无法忘记冬梅对我的好,无法忘记她送给我的、带着她的体温的礼物,无法忘记我曾经在黑暗中对她的那次拥抱,也无法忘记在这座桥上她对我的鼓励和承诺,所以我仍然心向往之,意犹未悔。
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决计要离开暮春街了,因为我已经长出奋飞的翅膀,我需要飞翔,在更加广阔的天空中领略无限的风光。所有的日子都在等待中度过。
我们每时每刻不在等待,等待一片花落,等待一方月圆,等待一人归来,等待一缕尘缘。等待不期而遇的温暖,等待如约而至的美好,等待生生不息的希望。
常常独坐于日涉居的南窗下,等待便成了我的一种常态。有时并不清楚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者说并不清楚还有什么值得我等待。
其实,有时无需刻意等待,人生方得自在。昨夜花开的时候,我已经酣然入眠;今晨鸟鸣的时候,我正巧出门远足;傍晚起风的时候,我正在熬着小米粥;梅子青黄的时候,我跟朋友约了品茗;周末来临的时候,我依然早起跑步;月上西楼的时候,我在书房里翻阅书香。
于是,日子变得轻盈起来。浇过水的花草不再过问它们了,待我忙完该忙的事情,回到家里,花草们自顾盎然。那天去板桥美术用品店买画笔,老板说有几套硬卡宣纸打半折,于是买下,正好可以画些果蔬清供以消夏。上周在花圃里清理杂草,意外看到地上冒出好多金钱草,玲珑小巧,圆润碧透,于是挖了一些,几抹绿意落在盆罐杯瓶中。好久没去天德湖转转了,那天去逛了一圈,荷塘里的碧叶粉荷早就娉娉袅袅,我只是路过,却无意中沾了一身清香。前天一大早,笑堂兄邀我去扁豆塘巷北头吃干拌面,我如约而至,吃罢早茶,顺便在草河东岸走走,竟看到河岸的一位垂钓者正巧钓到一条野鲫,一弯老妪正在不远的地方劈柴,一虬老叟正坐在岸边的一张爬爬凳上喝茶,数羽麻雀从我的眼皮底下飞到高大的泡桐树上去了。昨天早晨,去路边菜场买野生小鱼儿,因为来得稍迟些,小鱼儿卖完了,遗憾之时,买回几只带着碧绿色桃叶的桃子以作画意。昨天晚上,吃罢晚饭,正准备出去跑步,忽听得南窗下隐隐地传来几声虫鸣,那应该是蟋蟀的叫声,待我跑步回来,那叫声再也没有出现过,但那几声微弱且短暂的蟋蟀声,却是今夏日涉居花圃的第一声虫鸣。
经典的日子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等待也是如此。有些等待只能藏在心灵深处,而不期遇的美好却是等待之外的一种惊喜,或者说是另一种等待。就是昨晚的那几声虫鸣,不经意间,让我深刻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甚至不曾给我一个暗示性的眼神,刚刚放飞手中的萤火,已经习惯于在日暮时打坐。幸好在记忆的篱笆墙上,仍斑驳着那些斑驳的光影,曾经怦然心动的声音又渐渐地走近。
蟋蟀轻吟在半醉半醒的枕边,晚风徜徉在月落星沉的苍穹,青灯独绽在夜深人静的区隅,笔墨洄潆在滴满花香的素笺,孤影画映在忽明忽暗的窗前,旧梦纠缠在前世今身的凡尘。
每个人都在寻梦。庄周梦蝶达到“鼓盆而歌”的人生境界。楚王梦见巫山神女对他说:“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楚王的梦是把现实变成梦想,其贪念是无止境的。周文王的飞熊入梦却是把梦想变为现实,贤臣辅佐其右实现了他称霸天下的梦想。至于江郎才尽因梦笔,太白才思亦梦笔,则是同一个梦想,却有不同的结局。当然更多的人只是南柯一梦,空欢喜一场。
盛夏,在某个苔痕迹迹的幽处,与清风私语,跟岁月说禅,让周公解梦。
犹记少年轻狂时,一半浓墨,一半淡写,梦想倚剑走遍天涯,四海为家;冷血无情的我,也会泪痕洇湿了青衣白衫。及至青春张狂时,那一缕情愫,总会在低眉无语时皱上心头;那无悔的眷恋,退守在灯火阑珊处,低吟浅唱;每一次回眸,眼角总会渗出潮湿的味道;时光仿佛一束紫菊,落下透骨穿心的冷香。岁月匆匆,已至中年,幡然醒悟,笔耕不辍,十年寒舍,两耳不闻,也学得檐下听雨,陌上采薇,邀月品茗,登高望远;倾一夕烟雨云霞,捂住内心的温暖,驱散红尘的阴霾。偶遇芳菲,虽未曾谙熟,彼此早已读懂的心,遂成似水流年。春花秋月,寒暑易节,揽凤城之风物,得天下之绝色,临江湖之远近,纵一苇之所如,岂不快哉!日子还是回到日涉居。
几枚虫鸣,在盛夏的傍晚陡然出现,让我的情绪终于安顿下来。我知道,当蟋蟀开始校对琴弦的时候,时光很快就会抵达夏末秋初了。
花圃似乎老了很多,不过年轻的虫们赋予花圃以更加深沉而持久的生命意义。我在清浅的虫鸣中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悒闷都被这样的妙音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之间弥漫着一种不可言状的况味,曳引着我朝着明净而纯粹的某个异域空间缓缓而行。
凤城的风景自有可观,而心中的风景更得佳境。走遍凤城,与凤城相融,你才会觉得这里的许多地方都能透出禅意,因为凤城的寺庙都深藏在世俗的烟火处,你在街上行走,你在巷中盘桓,你在河边漫步,你在高楼大厦之间穿梭,抑或你在茶坊酒肆里小憩,都能瞥见一沿飞檐翘角,若腾举之势,透露出灵动而轻快的韵味。飞翘的屋檐上往往雕有避邪祈福之灵兽、祥云或锦鲤,所谓“谛观之,飞檐列栋,丹垩粉黛,莫不具焉”。
凤城就是这样,在你为生计而疲于奔波的时候,在你因打拼的艰难而困顿的时候,在你情郁于中而无法渲泄的时候,总会有超凡脱俗的意象,柔软你的锋芒和刚硬,让你舒意释怀,遨翔自得,啸傲风月。
曾经在普陀山观佛,眼见虔道者双手合十,神清空然,葡伏而阶,天地万物仿佛烟消云散,只剩金碧辉煌的那尊大佛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大佛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我以为,心中有佛,处处皆菩提,修炼身心无需选择遁世, 洗礼灵魂也无需与晨钟暮鼓为伴,心中藏有一莲圆月,佛自会在心中映现。
耐人寻味的是,凤城的净地从未远离过你的视线,任世事纷繁,庸鄙塞道,总能让你断却红尘,相思无垢,还你的心灵和城市的呼吸以一片清净。(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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