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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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立坐在我面前,二十年前,我是连长,他是列兵,国立现在已是中校处长。他发给我一篇关于消防改革的微信文章。
国立说,部队马上要改革了,老连长,您给个建议吧,走还是留。
我说文章我看了,作者可能是个股票分析师吧,用分析股票的方式分析我们部队的发展,但是,我觉得听股票分析师买股票的基本都赔了。涨跌的决定权操盘手掌握着,你听谁的?
国立说,我听我姐的,姐说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梦想,自己的路自己选择。
我说,那我们聊聊你姐吧,至于消防改革不管怎么改,都会对国家的发展有利,顺其自然吧!
国立说,想起姐姐,心中就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暖流,或者是一丝敬意,一丝谢意,可能也有一丝歉意吧,自己也不清楚!在平平淡淡的生活里,姐姐无微不至的关心他这个小弟弟,在父母去世后的日子里,以她平凡的方式默默的关心他、照顾他,像春风一样,朝露一般滋润着他的心房,让他一想起姐姐,心里就潮湿起来。
我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问,你背诗呢?说正常人能听懂的普通话!
我第一次认真的注视这个我曾经的兵,黑黢黢的脸上,有一丝真诚,还有一丝狡黠,更多的是中年人的成熟。
在我的记忆中,国立当年挺能吃苦,业务训练挺好,一口河南腔,总被内蒙兵欺负。曾哭着到我办公室说,连长,班长又打我了。
我说:活该!我都想打你,走个正步都同手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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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立的家在河南确山县竹沟,那里有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据说当年是国立爷爷辈的老宅子。就在这个老宅子里,刘少奇同志完成了著名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
国立在家排行十一,三个哥,七个姐,爷爷那辈是当地的大地主,也是当地有名望的乡绅,国民党的官员来确山县,爷爷是坐上宾,新四军的干部来,爷爷也是坐上宾,后来日本人来了,让爷爷当稳持会长,爷爷兄弟几个就跑了。抗战后期,爷爷跟新四军回来了,新四军办公的场所就是当年他家的大宅子,在那个宅子里住过中原局很多领导。
解放不久,爷爷去世了,新四军在他家住过,爷爷还代养了一个新四军首长的孩子,后来,这个首长的警卫员来找这个孩子,就把国立的大姑抱走了。据老辈人说,当时的警卫员骑着白马来的。
国立的父亲是地主爷爷的小儿子,母亲出身于革命家庭,都读过书。到了国立出生时,他家已是地道的贫下中农,孩子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
在国立的记忆中,夏天热,一家人都睡在打麦场,每天晚上母亲要“查哨”,也就是用手摸22只脚全不全,怕那个孩子被狼叼走了。
国立的七姐比国立大九岁,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学的兽医专业。接到入学通知书时,姐姐一个人躲在屋里哭,不是因为喜极而泣,而是因为家里拿不出四十元钱的学费。妈蹲在风箱边摸眼泪。爸说,学费别担心,好好上学,即使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出来。四十元钱是爸东家借一块,西家凑五毛拼到一起的。姐的大学是靠“奖学金”读完的,姐毕业后分到镇上工作。姐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大学生活已打开眼界,不愿在偏远的小镇等着嫁人。
那时候,孔雀、麻雀一起东南飞,到广东打工成风。姐的一个同学告诉她,新疆正处于发展期,这地方是牧区,牛羊多,兽医少。于是,没有跟风去沿海城市的姐决定去新疆。姐跟爸商量,辞掉工作。爸也明白,在这个小镇工作,机会不多,必须让女儿走出去。
姐临走那天晚上,爸说,无论如何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实在不行就回来,家里有爸呢!临行前,爸牵着国立的手送姐到村口,姐抹了一把泪,再没回头向远方走去,而爸牵着国立在身后跟了几里路。在路口看着姐搭一辆驴车向县城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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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走后,那时候最让父母头疼的事是国立和小哥的学费。但姐在新疆会按时把学费寄回来。九十年代初期的新疆,只要肯吃苦,吃饱没有问题,而在河南老家,国立和小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经常吃不饱。姐姐当时二十来岁,正是最美好的时段,但姐不舍得买漂亮衣服,更不舍得买化妆品,有点钱就寄回家,因为父母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在国立十二岁时,父母相继去世。那时候,其他哥哥、姐姐都成家,也都很拮据。姐不想让两个弟弟成为他们的负担就决定让他们来新疆上学。
就这样,国立和小哥拿着家里哥嫂东拼西凑的一些钱,背着晾晒干的馒头片和一个水壶上路了,那时候,火车从郑州到乌鲁木齐再到库尔勒要四天时间,路上兄弟俩饿了就啃干馒头,渴了就喝口水龙头里的冷水,时饱时饥,进入新疆,由于气候变干,水土不服,两人轮着拉肚子流鼻血,还没到库尔勒,已分文没有,干粮也吃光了。在库尔勒下车,并没有找到来接站的姐姐。人生地不熟,兄弟俩也不敢走远,就在车站等着。夜里就睡在广场上。兄弟俩饿的头晕眼花,精神恍惚,晕倒在车站。
国立说第三天的晚上,差点饿死的哥俩在梦中听到姐姐的声音一遍遍的呼叫着他们的名字,当睁眼真的见到姐姐时,姐弟三人抱头痛哭,后来才知道,从家里发出的电报整整迟到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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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与姐姐又在车上颠簸了一夜才到了姐姐工作的地方。原本兄弟俩以为姐姐能接他们出来,一定在新疆有了很好的发展。当到了地方才知道,只有一个简单的集体宿舍,才知道姐姐的日子过的也很艰辛。当时姐姐在一个沙漠边缘的团场的养殖场当技术员。得知姐弟三人无依无靠后,场领导特批了一间宿舍将兄弟俩安顿下来。就这样姐弟三人开始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时候,国立和哥哥每天饭量很大,姐姐一个月的工资刚够三人吃饭,而在当地插班上学,一个人一个学期就得多交120元。这个学费姐姐出不起。当时国立和哥商量决定辍学不上了,减轻姐姐的负担,但是姐姐坚决不愿意。好在,新疆当地人好客、包容,也乐于助人。国立说那时候上学要买校服,全校唯一不用穿校服的就是他哥俩。姐姐的工资只够吃饭。后来哥哥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养殖场干苦力,与姐姐一起挣钱供国立读书。
那个团场边上有一个武警看押中队,经人介绍,姐姐认识了在那里当中队长的姐夫。一年后两人结婚,在姐夫战友的帮助下,哥哥先去当兵了。姐夫的旧军装就成了国立的校服。结婚后,姐成了军属,姐夫也是农村出来的,家里也很困难,要强的姐姐再次辞职,租用了部队一块地,开办了一个养殖场。开始为这个大家打拼。姐每天起早贪黑,刚起步雇不起人,自己干的十分辛苦。
国立说,那时侯他已上高中,知道了感恩,姐夫在部队,十天半月回不了家,看着姐姐一个人苦苦挣扎,就不想上学了,加之已到了青春期,自尊心也不好让自己回到学校面对老师和同学。他与姐商量,不去上学了,帮姐在家干活。姐没办法,也很生气,就让他每天打扫鸡笼。
那时候,他在下面扫,上面的鸡屎不断往身上掉。冬天零下二十多度,寒风刺骨,得在室外清洗鸡笼。国立觉得很委屈,把泪水往肚子里咽。每天国立提着扫帚看着同学们去上学,开始后悔没机会读书了。国立认为,这一辈子就得和鸡笼打交道了。他甚至开始仇恨姐姐的无情,很长时间与姐姐不说话,就这样在鸡场干了一年。
1997年12月,改变了国立的人生轨迹。
国立清楚的记得,那天是个滴水成冰的风雪天,自己流着泪,吸着鼻涕,手冻的裂着口子,一点一点的把鸡笼里冻成冰的鸡粪抠下来。中午时,姐夫骑着自行车回家,告诉国立,去当兵吧!
那一刻,国立想,终于脱离苦海了,也才醒悟到姐姐的良苦用心,一年的委屈烟消云散,有的只有对姐姐的感激和愧疚。那天晚上,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姐给他烧了热水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姐说:“人这一辈子很短,认定的事一定要去做成,做好,姐的目的不是让你去当兵,而是让你成才,给自己争口气,给爸妈争口气,给姐争口气。”
那时候,哥哥已考上军校,哥哥就成了国立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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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并没有国立想的那么美好,训练很苦,也很累,被老兵欺负的时候也很委屈。每天夜里,国立都很想姐姐。一有机会,国立会给姐姐打电话,述说在部队所受的委屈和种种不公平。姐姐总是安慰他说,咱是农民的孩子,什么样的苦不能吃,什么样的罪不能受,不要被眼前的困难吓倒,当兵就要当个好兵,姐不需要你回来帮姐养鸡了。
新兵训练结束后,国立捡起高中的书本,开始复习。那时候,国立突然觉得高中的教课书原本那么简单,看一遍就理解了,不知道上学时,为什么老师怎么讲都听不明白。也许原因就是心不在书本上。
二年后,国立顺利的考取了武警学院,当把这个消息告诉姐姐时,电话那头,姐泣不成声。对国立而言,这些年姐所受的委屈,受的苦,仿佛那一刻都释放出来。而国立对这个如母亲一般养他长大的姐姐,内心只有感激。如果没有姐姐当年的爱,就不会有国立今天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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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立在给我讲姐姐的故事时,我认真的听着,并随手在电脑上打上关键词。国立的姐姐现在已是南疆最大的养鸡专业户,养着几十万只肉鸡和蛋鸡,南疆的活禽市场,姐姐的养殖场占了一半的份额。前两年投入千余万,建了一个现代化的养鸡场。
我们的日子总是越来越好,是由于个人的努力,更是由于国家的高速发展。
我对国立说,当年你要是告诉我这些,我就帮你收拾欺负你的内蒙兵了。
当年那批兵,刚好是河南兵,我一直以为国立是从河南老家入伍的。
我告诉国立,姐姐养了你,供你读书,但是有今天荣耀,是部队栽培的结果,我们都是老百姓的孩子,能有今天,这一切都是国家给予我们的,我们个人的努力和对国家的贡献事实上微不足道。
社会在向前发展,每个人都会有各自不同的经历。至于消防改革,听从国家的召唤吧!走也好,留也好,都不要忘了我们是军人,服从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