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初地理考,22
七、文王篇
(五十七)文王母太任,妻太姒,皆出东国。生岐周,卒毕程,皆在东土。
太王、王季的事迹前面已经讲清楚了,最后要谈到的是文王。诗中“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曰嫔于京”,这是王季的夫人,文王的母亲。“在洽之阳,在渭之涘,于周于京,缵女维莘”,这是文王的夫人,武王的母亲。两代周王所娶的夫人,都来自于东方,未尝跑到凤翔岐山这么偏远的地方。
魏源《诗古微》卷十三,周在岐山,莘在洽阳,这两个部族都在渭水之北,诗中说到周王亲自到渭水相迎,又是造船又是造桥,这是为什么?如果说顺着渭水而行,本来不用渡过渭水,从莘到周,应该越过洛水和泾水,百两迎送,造船搭桥,那是否在洛水和泾水边上呢?既然是在洛、泾水边,为什么又没有提到洛泾,只提渭水呢?
如果按照我的解说,岐周在渭水之南,《诗经》里讲得非常清晰,根本不用强加解释。《孟子》说:“文王出生在岐周,死于毕郢,西夷人。”根据前面详细的考证,我们知道岐周、毕程都在雍州的东部,也远不至于是凤翔岐山那么僻远的地方。至于文王判断虞、芮两族的诉讼,以及征伐崇国、营建丰邑,自古以来研究地理的人,都知道是在雍州的东方,没有远涉到泾渭水的上游,不用详细的分辨了。文王的事迹中,涉及到泾渭水上游的,只有征伐密须和得到吕尚两件事,下面分别讨论。
(五十八)《诗·皇矣》密人不恭,侵阮及共,密、阮、共皆在泾水下流,近
镐。
《大雅·皇矣》有:“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旅,以笃周祜。”以前的说法是密须国在安定的的阴密县,共、阮都在泾州,那儿有共池,我考证这种说法,应该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呢?这首诗中提到了“密人不恭,敢距大邦”,又有:“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冈。”很显然周和密的争战,靠得非常近。怎么可能密国远在安定之外,而发生这样的事呢?
诗中还有:“度其鲜原,居岐之阳,在渭之将。”这时候密国的发难已经平定,周族刚刚移居到新的土地,诗中所谓的“笃周祜而对天下”,就发生在鲜原、岐阳。那么周密相争,断然不可能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定的山谷之间。
这次争端之后又紧跟着发生了讨伐崇国的事件。诗中说:“帝谓文王,询尔仇方,同尔兄弟,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总而说来,灭亡密国和征伐崇国这两次战役,是文王建立周国的两件大事,所以《皇矣》的作者非常仔细地记述下来。
周密之争,是由密国挑起的。他们从阮国方向侵袭而来,登上我们的高冈,占领我们的山陵,饮我们的泉水,来势汹汹。周族虽然获得了胜利,也仅此而已,付出了代价。等到灭亡了密须国,定居到岐阳,国力焕然一新,所以有能力向南征伐崇国,周崇之战,是周族主动挑起的。攻防的形势变了,强弱之势自然也就转了过来。所以文王灭密须使得周族立足下来,而征伐崇国才真正地发展壮大。
《左传·宣公元年》晋国的大夫赵穿侵袭崇。杜预注说:崇是秦国的附庸国,但不清楚详细的方位,有人说是在鄠县。但是鄠、密距镐京非常近,在上林苑的南边,和杜陵接壤,北面隔着渭水。周国故都,既然被秦国占据了,赵穿怎么可能率领一支孤军深入秦国境内,向南渡过渭水而侵入到鄠呢。当时晋国虽然渡过黄河获得河西的少梁一带土地,离着鄠险毕竟还很远,这说明这个崇必定在渭水的北岸靠近黄河的岸边,虽然邻近秦国但距晋国更近。杜预没有写,应该是慎重吧。
春秋时的形势既然明了,那么密国的位置就可以按图索骥了。可惜的是古代的记载早就没了,无法指正,那么先来讨论阮!
阮,在《左传》里写作邧,鲁文公四年秋,晋侯征伐秦国,包围邧的新城以报王官战役的仇,《汇纂》:“邧是秦国的城邑,应当在今天澄县境内,新城,今天西安府澄城县东北二十里处有以前的新城,地名考认为就是梁国的新里。”
另外《史记·魏世家》魏文侯十六年,伐秦,筑临晋的元里城,沈钦韩说:“邧就是元里,在同州府的东北。”
另外《汉书·成帝纪》阳朔元年,下诏说(因为)关东发大水,流民想要从函谷、天井、壶口、五阮入关的不要苛刻地拒绝。既然说是关东大水,显然流民是要进入关西。函谷众所周知,壶口靠近蒲津,《尚书》中提到的壶口雷首;天井在华阴,可以参见《水经·河水注》,也是进入秦国的关厄。五阮就是邧、元,地点靠近临晋,在壶口的北面,也是古代进入秦国的渡口,《战国策·齐策》称之为临晋关。所以函谷、天井在陕南,壶口、五阮在陕北,都是从关东进入秦国的要塞。应邵注解天井在上党的高都,壶口在壶关,五阮在代郡,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综上所说,由邧、元、五阮这些地方,自然可以推断出阮国的疆域。
接下来讨论共,《通雅》张氏说:“共,是阮国的地名。”考证《齐策》:“王建到秦国朝见,秦人把他拘禁在共地的松柏林间,最后竟然饿死在那儿。起初齐人为此作了一首歌讽刺他:松啊柏啊,愚蠢的王建成了共地的客人。”那么关内的秦国确实有共这儿地名,而且所处的位置应该距离秦国首都咸阳不远。“侵阮徂共”,大概就是指的此地。后世说成是甘肃泾州的共地,差得太远了。
《皇矣》诗中还有:“帝迁明德,串夷载路,天立厥配,受命既固。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兑,帝作邦作对,自太伯王季。”而《绵》诗中说:“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唯其喙矣。”是说太王、王季两代所居住的地方,山上有很多的柞棫、松柏,而且混夷挤满道路,必定要拔光柞棫、松柏挺立,混夷既然逃走,其后就可以建立国家了。现在考证元阮与串犬在古代发音也是同一部,可以相通的。所以此地称为阮疆,就像称其为犬邱槐里鬼方一样,正是来自于“混夷载路”。该地山中松柏茂盛,估计到秦代依然如此。所以所谓的阮共之地域,正是周人刚来到雍州东部时的新领土。
《史记·匈奴传》,周西伯姬昌征伐畎夷,过了十多年,武王伐纣是居住在酆鄗,放逐犬夷到泾洛水的北面,按时进贡,称为荒服。《史记·甘茂传》:“从崤关到达鬼谷。”《史记索隐》解释说:“鬼谷在关内的云阳。”鬼谷的名称同样来自于鬼戎。由此推断,起始于岐山脚下到达黄河岸边,东起郃阳的澄城,西至三原的泾阳,在道路上挤得满满的,全都是混夷族人。所以在澄城有邧里,池阳有鬼谷。如从大的视角来看,应该都可以称之为阮的疆域,而共这个城邑,必定就在这个范围中,不在中间,但也不会很远。
至于密国,《周语》有记载:“共王在泾山游玩,密康公跟随,有三个女子奔来,康公居然私自留下,没有献出,第二年,王就灭了密国。”韦昭注:“密国,姓姬。”又说:“密须的亡国是由于伯姞。”韦昭的注引用《世本》:“密须国,姓姞。”吴卓信认为密和密须其实是一个国家,“周灭了密须以后把它封给了同姓的诸侯”,这是对的。
密国大概靠近泾水。不过共王、康公君臣所出游的,应该是在泾水的下游,离丰镐的周都不远,有离宫别苑的胜景,而不可能远到安定的山谷之间。这样密须国的疆土所在,大致上可以确定了。
我又考证《史记正义》引用《周书》上的话:“周族的王季居住在郢。”《路史·国名纪》也说:“程,是王季的居住地。”今本伪《竹书纪年》:“武乙二十四年,周国的军队征伐程,在毕作战,周军获胜。”而《关中记》说:“高陵的北面有毕原毕陌,南北长数十里,东西宽二三百里,没有山川、斜坡、水池,距地面五十丈,以前周、程作战之处。”那么王季当年居住的毕程,位置还在高陵附近,也就是泾水汇入渭水以北的平原。
密人不恭,侵阮及共,大概是乘着泾水上游而来,战场就在高陵、泾阳一带,而密国大约也在泾阳境内。文王既然击败密国并灭了它,于是乘势度其鲜原,居岐之阳,在渭之将,就是文王移居的程。那么《路史·国名纪》所说的“在今天咸阳以前的安陵”,也在岐山之南,与毕陌接壤,就是所谓的毕程,也就是《括地志》所说的“安陵故城在雍州咸阳县以东二十一里,周的程邑”。
我怀疑王季和文王二代所说的程,其实是有所不同的。今本伪《竹书纪年》分成两件事来记录,应该是有原因的,后世研究地理的,多数混为一座城邑,未必是正确的。但是密国,阮、共的地域,绝不会远在甘肃的安定泾州,这是至为明显的,简单辨析就明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