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稿选粹】宋宣娥|那些年的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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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飘雪

有多少年没有见到漫天飞雪了？

几天前，天气预报说冷空气将至，还会有降雪。昨晚，冬风一阵催着一阵，刮了一夜。早上，雪子落了，今年的雪子是和银杏的叶子一起落的，银杏稍早一步，在昨晚的风里开始纷纷扬扬，一张，二张，三四张，把街道铺上，引得路人伫足凝望。原来银杏先来打个前哨试探，毕竟雪已许多年没来了。

雪子来了，打着树杪，打着黑瓦，打着窗玻璃，打在花岗岩地面，沙沙沙，像一首美妙的音符，告诉等雪的人，雪来了。开始稀稀疏疏，继而一朵接着一朵，如天女散花漫天飞舞。我打开窗，雪花飘过窗前，我伸出双手接捧，想看清它的模样，无奈落花无意转瞬化为盈盈水滴。

2020年的第一场雪，沸腾了朋友圈，抖音，视频，图片，被这场期待已久的初雪刷屏。

好多年的冬天没有这么热闹了吧。南方的冬天，现在四季更替已然没有了那么分明，昨天还温暖如春，一夜寒风，立马冻得你猝不及防。雪不知飘向了何方，没有飘雪的冬天总感觉少点什么。

小时候的冬天是不会没有雪的，那时候的冬天特别漫长，雪下得也很张扬。雪后初晴，清浅的小溪覆上了薄薄的冰层，清澈透亮，可见成群的小鱼游来游去。埠头边是黑黑的卵石，抬脚轻踩卵石间浮着的薄冰，咔嚓咔嚓响。村子前山的山岙处，有一陡峭岩壁，常年流着清清的泉水，水流经过的地方，长着密密的水菖蒲和蓬草。冰冻三尺，水菖蒲和蓬草上就会结起晶莹剔透的冰凌子，长长地垂着，像戏台上老生垂着地长长的白胡子。我们纷纷拣起小石块，寻找最中意的那颗投掷，偶然砸中，噼啪一声，冰凌子拦腰截断掉落在岩石上，迸裂成无数碎块，滚落山脚。我们一哄而上，争抢沾着草沫的碎冰，美滋滋地吮吸着，如同吃甜甜的棒冰，个个呲牙咧嘴傻笑。

飘雪的冬天，我们缩着脖子，两腿夹个火笼，坐在四面通风的教室里，双手偷偷地在桌子底下煨豆煨年糕。噼哩啪啦响起，讲台前老师犀利的目光如一道利剑扫射过来，火笼叭地掉落地，烟灰和炭火飞洒，同桌惊跳躲闪，教室里哄堂大笑。

还记得四年级那年冬天，一个雪花飞舞的中午，我们几个人偷偷溜到大坪山的果园，摘了很多又青又涩的苹果。一路吃一路玩，还没到教室门口，就被堵在走廊里，原来生产队里管果园的伯伯早已来过学校。一声坦白从宽令下，一个个乖乖地靠墙罚站，全班竟然超一半人去了果园。

下雪天让我想起满是冻疮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好的，许是那些年的冬天特别地寒冷，冻疮一直无法甩掉，如影随形跟随我几十年。

那年的雪下得特别久，大年三十那天，又下起了雪，一直下，一直下，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家里储存的猪的吃食萝卜菜叶子快要没了，母亲穿上雨鞋，身上系了一块塑料布，拎起篮子准备出门。我一看到母亲如此装束，马上也回屋穿上雨鞋，系好塑料布，拎起篮子。母亲见我执意同去，拿来一块大的塑料布给我换上，又回屋翻找出两块纳鞋用的厚厚的棉布，把我的两手掌用布线一圈一圈绑绷带一样细心包好。

我们迎着风雪走向荒野，四周阒无人迹。地上的积雪堆得很厚，母亲决定到自己家田里挖草籽，草籽平时是舍不得挖了给猪当食物的，是要留着结籽卖的。来到草籽田，只见白茫茫一片，偶见有草籽露出黄绿色的叶尖，也是一截一截隐没在雪堆里，需拨拉掉覆在上面的积雪。雪花夹着雪子，不像雨点直落而下，而是像小虫虫一样上下左右乱飞，有的打在我脸上，有的沾在我睫毛，还有的钻入我衣领，弄湿我的脖子，令我心烦意乱。泥土和雪块冻在一起，母亲给我绑好的棉布早已被雪水浸湿，指尖失去知觉，双脚麻木僵硬。我蹲下身挖几棵，站起来跺跺脚，双掌合拢放在嘴边不停哈气，脸上汪洋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母亲见了，心疼地催促我赶紧回家去，我看见母亲篮子里浅浅的猪草，和她湿漉漉的脸庞，咬牙坚持，直到两个篮子都装得满满了，才拖着湿冷的身体回家。

回到家，母亲赶紧端来热水让我泡脚。解开手上湿透的棉布，发现我的双手已肿成了两只膨膨的馒头，青一块紫一块。

也就那次以后，我的手脚就落下了生冻疮的根，一到冬天就奇痒无比，溃烂流血，脚后跟肿得甚至鞋子也拉不上。为了医治我的冻疮，母亲试了很多偏方。听说夏天用雪水擦手可治冻疮，母亲洗干净大大小小的罐子，装满雪密封储存；把狗骨头烧焦，碾成细细的粉末敷在烂疮上；生姜切成片放在火笼盖上烘，待烘得热热的轻轻地擦红肿处；萝卜当中掏个洞，浇上辣椒油预热，再用一根羽毛醮上萝卜辣椒汁涂抹。听说麻雀的血可治冻疮，父亲还去抓了麻雀回来，按偏方如法炮制。

窗外，传来一阵欢笑声，拉回了我飘远的思绪。不远处，一群大人和孩子在门口玩雪。雪越下越大，一片，两片，打着旋。不多久，屋顶积了白白的一层，沿着瓦片排列的纹路，如同车轱辘压出的一道道印痕，托举起没有一片树叶的枝桠，整齐的线条流出纯正黑白的简洁画卷，世界变得如此纯粹，只剩下黑和白，雪覆盖了世上所有繁杂。

下班回家，推门进屋，暖风扑面而来。婆婆见到我，连忙起身走进卧室，双手在被窝里摸出一只滚烫的热水袋，用夹绒棉布包好递给我。

吹着暖暖的风，捧着热热的水袋，翻看朋友圈美美的雪景，我想起了那些年飘雪的冬天，想起那个风雪交加的大年三十，我和母亲在雪地里挖草籽的往事。

作者简介：宋宣娥，金华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各地报刊和网络平台发表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