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宛秋(二) 文/ 陈玉秀 主播/ 康继红

长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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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玉秀
朗读:康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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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秋让一天三分之二时间用不停手脚忙碌使大脑空悬,强迫忘却那个日子。慢慢有些忘却迹象,深夜宛秋感到没那么寒冷了。树影也不再摇得吓人,舞娘也不再舞出很大动静。一年多时光让宛秋打发得像箭,晴晴三岁了,更乖巧懂事。晴晴快长大!晴晴快长大!每每睡前,宛秋都对空旷窗外说两句。她对谁说呢?是树影?还是谁呢?只有她明白。
“宛秋呀,明天立秋。”这是神婆子在躺下前说给宛秋。主要是告诉宛秋明天她要出趟门,回娘家看看,得很晚才回。她的老头子得由宛秋送过来饭喂喂他。宛秋答应着,顿然打个冷颤。她是听到立秋这个词,发出的条件反射,与神婆子老头子无关。神婆子回来果然是后夜。后夜宛秋还没睡,她在等神婆子。神婆子回来一声不响回屋躺下,没说任何话。  
神婆子娘家人都在坟墓里,她是去上坟。这是她老头子今天说给宛秋的。宛秋想神婆子命真够苦,这辈子无儿无女,只有个瘫痪多年的老头子陪她。再有,就是她那一柜盖的神像。宛秋偷眼看过,有如来,有菩萨,大大小小,高高矮矮,胖的瘦的,铜的瓷的泥的,不下二三十,满满一柜盖。那柜上的香炉也特大号,是饭盆。每当一饭盆的香燃起,那东屋就像放了烟雾弹。宛秋不解她怎受得了,她受得了,那躺着的受得了吗?难怪老头子总骂她。她不怕他骂,他越骂她越弄乌烟瘴气。老头子只好停骂,最后哀求。神婆子神气地说道:“我还治不了你!小老样!跟我斗!你早就输了!”
立秋后,那阴郁的凉飕飕小风,毫不客气送上秋的凉意,令宛秋的心缩紧再缩紧。当田梗的玉米杆伴着那细长的叶子被浓烈的秋风染尽,玉米棒一夜间商量在第二天一清早全部羞答答地垂下头去之时,宛秋便抽搐在田埂上。     
宛秋总会在这个季节里抽搐一次。这是她从七岁起再没间断又没办法逃避的一桩事。当年一条恶狗扑向她五岁的妹妹宛红,宛秋奋不顾身扑向恶狗,救下妹妹,自己被恶狗咬抽。十五年了,早已成别人眼里的平常事,家人眼里的平常事,宛秋眼里的平常事。然而一立秋,宛秋还是敏感一抖。
宛秋这次是倒在张三家收割一半的水稻田里抽的。她的三亩三分玉米田收割尚还早几日。她是独自包了张三这块稻田,并打算今个割完,不料她抽了。这样就要比别人晚收一日。宛秋在倒下那会儿无奈地想。但这次她抽得厉害,黑眼珠完全翻到白眼仁后,口吐白花花黏沫子扑她一脸。四肢像棍子硬梆梆抽打田埂,将田埂上的稻谷抽打得飞扬不止。
这甚是吓坏一个小人,这小人是晴晴。晴晴原本在稻田头上抓土玩耍,忽见妈妈像抹脖的鸡,咣当倒地就扑愣。晴晴明白妈妈犯抽病了。不知怎么,小小人总有个不祥预感:这世上就剩她,她没有亲人,她孤苦伶仃!小小心不敢多想,连滚带爬向宛秋扑来。当晴晴扑到宛秋身上,不等叫,宛秋就像抽打一片落叶,将晴晴抽出一丈远……
晴晴尖厉的嗓子在田间里骤然响起:“妈妈!妈妈!妈妈!”
 4
   “这孩子又号丧了!又号丧了!”田埂上不知谁这么没同情心,晴晴哭喊搅了他的好梦一样,这般恶毒说话。闷头割地的人们,有同情心的人这么闷闷地想。但也只是想想,手里的活不容停下来细细地听动静。想那孩子哭就哭吧,她日后总要在这个季节里哭号一阵子她的小妈妈。村民不再想那边田埂上的事,继续干自己的活。晴晴在继续哭号。抽着的宛秋继续抽着。田埂上是闷闷的燥热。
晴晴的嗓子尖利得越发刺耳,像加了气门的哨子,让一些心软的村民由不得不仰起脸,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看。想那躺着的,怎么还在抽打不停?也该停了!都多半天了!看的人眼睛看得酸酸的,赶快闭闭眼,又继续埋头割眼下的活。他们心中都清楚一事:宛秋的抽病会一次比一次重。唉!没事!她还年轻,她自个一会就能抽过劲,莫为她担心。晴晴这孩子太能喳喳!唉!苦命!
通常宛秋抽半个时辰就会自己挣扎过来。可这次一个半时辰过去了,还不见过劲。这场景和晴晴的哭号刺得田埂上郎二的心一剜一剜。郎二最终忍不住大步跑了过来。他用牛一样粗壮的右腿压住了宛秋瘦得像棍似的两腿,狠劲地压,同时两只大手上去左按右按宛秋扑打的胳膊,再掐宛秋的人中穴,再拍打宛秋的前心后背……几分钟后宛秋停止抽搐。她过劲了。
郎二长舒一口气,伸出袖口,抹一把宛秋脸上的沫子,扶宛秋坐起来,道:“嫂,带着晴晴回家歇半日吧,明个再来割。”说完赶快走回自己稻田去。这时他媳妇凤子正掐着腰,怒目圆睁,狠狠地朝他红着的脸剜了两眼,又一甩头,朝宛秋那边狠狠剜了两眼。
宛秋什么人也没看,她没力气看,她正坐在那儿缓气。想让心跳均衡,血液畅通,脉搏正常,体力还原,是急不得的。宛秋知道,晴晴也知道。晴晴伸出小手抚摸妈妈的脸,又将妈妈头发沾的稻草一一摘掉,然后将小脸温柔地贴在妈妈胸脯上。给妈妈一些温暖吧!她想她做得到。良久,宛秋有了一丝力气,便紧紧搂住晴晴,眼泪便水柱一样流下来……
这人间的眼泪是盐做的,特别咸,咸得有点苦。能挽救自己的不要寄予眼泪。宛秋想罢,便把眼泪咽回去。
郎二是宛秋小叔子,比宛秋大两岁,比郎一小两岁。他曾见过哥郎一怎样把抽着的宛秋急时搬过劲。现在哥不在了,他不能眼见小嫂痛苦不堪在众目睽睽之下挣扎而视若无睹。他看看媳妇,觉得自己是对的,就挺直起腰身走过了凤子身边,抓起自己镰刀,继续割地。凤子撅着厚嘴唇子,唰唰地猛割脚前的稻子。郎二知道她生气了。生气也没办法,自己又没做错啥,有别人看的也没自家人看的道理。郎二的心中,宛秋不是外人。
这点看待,他与母亲多次争执过。母亲与凤子是一条心,仿佛是亲娘俩,一说话就一唱一和。这是郎二一百张嘴都扭转不了的事态,他在更多时候只能知趣作罢。但他打心底接受这个小嫂,不是为了要对得起哥什么,是宛秋真的让他这个小叔敬重且心疼。他就不明白母亲和凤子怎会那么狠,坚决不容她,乃至不容哥的亲骨肉。想哥的在天之灵也会伤心透骨。
宛秋二十岁嫁进郎家,二十二岁被迫离开郎家。郎家留给宛秋的,除了聪明伶俐可爱的晴晴是实实在在的,再就是虚无飘渺的难已忘却的爱,和刻骨铭心的痛。这爱和痛都源于一个人,那就是郎一。短命的郎一! 
5
   一年前,那一天,早晨下了一场漫天大雾……
雾气九点后才慢慢散去。郎一七点钟去镇里,顶着大雾疾走的样子就像赶着去上班。但他去了就再也没回来。郎一是去镇上找零活干,比如扛扛袋子,卸卸沙子、水泥。初夏还种不了地,田埂上有些阴暗处还有冰层等待太阳溶解。所以可以干一个月零活呢。郎一进了镇就直奔出劳务的地方去。
这是个较为热闹的地方,琳琅满目的大广告牌下会很快蹲伏着一帮求活的人。他们像昆虫,不无玄耀也不无寂寞地在腰间亮相着他们的本事:木工、瓦工、电工、油工、漆工、钻工、刨工、水暖工,等等工,在一个个小小木牌上写得再清楚不过,证明着这个时代已经走进划时代。活法的不一,可以各尽所能,各尽所职,各尽所需了。
等活时间比较熬人,是心力的较量。看谁耐得住等到活缘的降落。起身兴奋地跟着什么人离去的,那是幸运一天的开始,直到一天的结束,他都是幸运的。等活时候也是看热闹时候。这里居于街市闹区偏侧,但许多人都打此经过去闹市区。这里可以看到来来往往各式各类人,可以看到打架,看到撞车,看到骂街,看到偷鸡摸狗……有看头的。
郎一来得早,找到最佳一块空地蹲下来,也亮出自己的招牌:干零活。郎一的招牌是纸壳做的,字是宛秋写的,很漂亮的字。尤其“活”字,大出另两个字的三倍,很美很靓的一个“活”!郎一在那一刻里深深地陶醉起来。活!啊,不仅仅要好好地干活,还要好好地像样地活!郎一美滋滋抬起头时,发现对面那个大型网吧的门大开,里面聚满了人,且吵吵嚷嚷。
郎一知道那里面整天打打杀杀,都是那些大屏幕发出的骇人动静。操纵大屏幕的都是很年轻很年轻的人。年轻到什么程度?他们小到十一二,大到二十一二,就是这个危险的岁数!都是些不懂生活的毛孩子!他们的胆子可以杵天,要是有足够长的棍子,他们就敢那么做。这样说吧,他们聪明绝顶,却学业不济,吃穿不愁,傲风纨绔的一群。郎一的心在看到又一波毛孩子蜂拥挤进了网吧时,实在有些看不起他们,并忧心忡忡想,像他们,如何成得了家?又如何立得了业?他们的将来,可能连我郎一也赶不上。找零活都找不着,情等饿死吧!郎一这样想着就昂起头,挺起胸,把自己的招牌举过头顶。
广告牌下已经聚满了人,都是挂小木牌的求活者。这里简直可以叫招工处。就是不知道我们的劳动局还留守那里干什么用的?郎一一刻里这样自问。近几年没什么大厂招工,大概都招满了。郎一在心中自解其问。眼下,工种的五花八门,并不影响大家说天说地,再说说家里最近的郁闷。爱嘚咕的男人都在四十岁以后,他们就是到了老太婆时龄段,管不住自己嘴了。有不爱听的就躲远点,闷着抽烟。有三五成群坐下打扑克的,也有的聚一堆看小牌,还有看手相的。
郎一对看手相的感兴趣,就伸过手去,说:“老伯给我看看,今年我家收成好不。”老伯抬头看看郎一,聊了一眼他的手相,说道:“一般。”就不再理睬他。
郎一也没再问,觉得这老伯看人下菜,是没看得起他,所以没兴趣说给他太多。郎一想倒是,自己也没给人家块八毛,人家凭什么给你细看。给细看的人都给块八毛。自己的块八毛是留着中午吃饭的。想到这,郎一安静地靠着大广告牌看天上的云。他希望有一朵云飘到自己头顶上,带给他一个零活……
陈玉秀
著名作家
陈玉秀,哈尔滨市阿城区人,热爱文学,数十年笔耕不辍,一直坚持小说创作。有作品发表于《小说林》《岁月》《金源》等刊物,代表作小说《南下的列车》《路小乔》等。1963年生于吉林省延吉市朝阳川镇,七岁随父母搬至黑龙江省伊春市缓岭镇,十二岁随父母搬至哈尔滨市平山镇生活,1989年定居哈尔滨市阿城市。先后在阿城市平山镇地质队青年联营、阿城市乳品厂工作。
康继红
金牌主播
康继红:河南巩义人,长风文艺平台主播,喜欢朗诵,愿意用声音传递生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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