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买梅花?买桃花?”

蒋捷有首《昭君怨》,写人家卖花,极淡,却又极好。

担子挑春虽小。白白红红都好。卖过巷东家。巷西家。

帘外一声声叫。帘里鸦鬟入报。问道买梅花。买桃花。

卖花人挑一个竹编小担儿,担子上红红白白,白白红红,全是鲜喷喷的花儿。一忽儿穿东巷,一忽儿到西巷,“卖花来!卖花来!”声声慢,悠悠然,不多时便见帘间微动,里面有人温温柔柔地问——梅花?桃花?有什么花?明明是写寻常人家的寻常生活,用的也是常句常词,写来却总有种春日阳光正佳处的熨帖,仿佛人世所求,不过是温暖春日向人买一捧花的和静。

花在宋代可不少见。花市发达,北宋汴京、南宋临安(治今杭州)、洛阳、成都、苏州、扬州...都有花市,且一年四季,花朵常卖[0]。即便不是这些大城市,任何一个小县城,你走街上,也能随处看到花[1]。瑞香、桃花、迎春、玉兰、海棠,春花烂漫;夏天茉莉、石榴花、栀子、荷花、牡丹、兰花,在暑气中散发清香;秋天呢,菊花、桂花、秋海棠、木槿,月季...轮番上市;便就是隆冬天气,也还有腊梅、山茶、三色堇,没有断绝的道理。

北宋 赵昌 《茉莉花图》

有人说,宋代花事繁盛,主要因皇家爱花。宫中常赏花,“梅堂赏梅,芳春堂赏杏花,桃源观桃”,每个地方种的花木各有不同[2]。每逢宴会过节,还会给群臣赐花[3]。“大罗花以红、黄、银红三色,栾枝以杂色罗,大绢花以红、银红二色。罗花以赐百官,栾枝,卿监以上有之;绢花以赐将校以下[4]”,官位不同,花色品种、数量都有不同。枢密使同签书枢密使院事,能得大花十四朵、栾枝花八朵,若是大使臣,便只有四朵大花,更不必说其他低卑官职,至尊不赐,只能自己准备些珠翠花朵,装成花帽了[5]。某种意义上,赐什么花,赐你多少,代表了皇帝的恩宠和仕途上的地位。譬如牡丹佳品难得,“出牡丹百余盘,千叶者才十余朵”,所以几乎只赏赐给亲王,或者朝廷重臣而已——能分到一朵,已是无上的荣耀了[6]!

《清明上河图》中的卖花店铺 上行下效,既然皇家如此偏爱花,士大夫们自然也不遑多让,一年四季都赏花。孟春赏梅,仲春樱桃花,三月看月季碧桃,四月小荷才露尖尖角,到五月,就看萱草了;六月有碧莲,七八月间可寻桂,九月把萸采菊,十月观游小春花,十一月夜赏枇杷花,十二月可闻檀香蜡梅[7]...真可谓是,生生世世花里住了!

南宋 佚名 《盥手观花图》

但花也不尽然只用来欣赏。簪花之俗,自古就有。女孩儿们不必说,每天“须戴三两朵”,就算天冷,也必须戴花才肯出门[8];宋代的男人们也簪花。不管你多大年纪,什么身份,“鬓畔常簪四季花[9]”。

花也能用来吃。现代人其实也吃花,玫瑰饼、菊花茶...这类小食,自不必说,还有桂花糕——宋代就有了,别名广寒糕,取“广寒高甲”的寓意,据说吃了大概率能中状元[10]。与现代人不同的是,宋人喝粥,经常放花。譬如荼蘼粥[11],用甘草汤将荼蘼花片略焯一二,放下去与粥同煮,“甚香美”。梅粥呢[12],是把落梅捡起来洗干净后,加到雪水里与白米同煮。这做法总让我想起妙玉在蟠香寺住的时候,收了梅花上的雪,后来给宝玉、黛玉他们泡茶。黛玉先以为是雨水,妙玉嘲她不识货,看似雅致,却不料竟是俗人一个[13]。黛玉都这样,如我这样的俗人,当然更不敢轻易尝试,即便有幸一品,恐怕也要唯唯诺诺,不敢开口点评一二了。不过食者大事,同样的食材,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做法,所以《山家清供》又写了种梅花汤饼的做法[14]。白梅浸在檀香末水里泡一段时间后,和面擀成馄饨皮,再用模具凿成梅花模样,煮熟后放到鸡汤里,味道妙不可言。还有用紫茎黄色的菊花煮的饭——又叫金饭,长期坚持吃,能明目延年[15];大栀子花裹一层稀面,就成了“清和之风备矣”的薝卜煎[16];还有松花粉做的松黄饼[17]...花的需求很大。

清 冯箕 《卖花图》

需求既大,宋代商业又发达[18],所以“卖花乃亦遍户户[19]”,买卖花朵,就成常事了。但买花的人虽然多,卖花的人更多,何况花又保存不了很久,初上市时,尚能赚上一笔[20],到后面卖花人渐多,花的保存期又不长,只好折价出售,或者丢弃,所以人家说,要卖花,“只贪早[21]”!生意其实并不好做。

更不必说还有同行恶意竞争。人家卖的真花质量上乘,价格高些也是正常。市面上有些人,便用无根假花冒充,价格压得低,吸引好大一群人转头照顾他这假花生意[22]——用晚于宋代的经济学理论形容,就是劣币驱逐良币,好东西反倒卖不动了。也因此,虽然貌似花朵生意兴隆,有的花甚至号称价值千金万钱[23],但有的卖花人家境其实十分贫寒,“屋破见青天,盎中米常空”,生活很是窘迫[24]。所以得想办法卖花。

明 仇英 《汉宫春晓图》局部

要么,培养些新品种出来。像牡丹名品魏紫,最初是有个樵夫在寿安山里见到,觉得好看,便摘下来卖给丞相魏仁溥(浦)家,因它重重叠瓣,十分好看,不免趋之若鹜。魏家见看花人多,是个商机,便开始收费,谁知观者大方,检点一天所得,竟能“收十数缗”,赚上千文钱[25],都不必卖了!只叫人家看,就能赚好大一笔。

明 佚名 《卖花图册页》 牡丹之外,其他花种也有创新。海棠原本是红的,“以木瓜头接之,则色白[26]”;还有菊花,黄白二菊各去一边皮,经过处理后开的花,一半黄色一半白[27]”。茶花呢,那就更稀奇了,“栽接一本,有十色者。有早开,有晚发,大率变物之性”,能够违时而生[28]。小时候读故事,讲武则天下令,让百花在寒冰天里一起绽放。第二天御驾游园,果然百花齐放,团团锦簇。武则天正觉惬意,却不料眼底突然瞥见一抹枯色。仔细一看,原来是牡丹不怕她威风,仍静候着春天青帝的东风。武则天顿时大怒,将这不识时务的牡丹贬去了洛阳,却不料人家牡丹在洛阳枝叶更繁,后来竟成当地一绝——这故事发源的年代,正在宋代[29]。

南宋 李嵩《冬花篮图》

宋人写这故事,是笑武则天那会儿技术不发达,看不了百花齐放春满园的佳色么?武则天泉下有知,便就是再不高兴,也无话可说。因宋代那会儿,有了温室养花的方法,即便不趁花时,也能用热气蒸发,经宿花开[30]。这种花虽然不见得有香味,但胜在违背天时的“奇”,所以依然很受追捧[31]。你要是只卖些普通品种,必定比不过人家这些时节没有的稀奇花。

南宋 苏汉臣《货郎图》

但有句话说得好,酒香也怕巷子深,你就算再有新鲜花种,不会叫卖,那也没什么人知道。为了把东西卖出去,必得吆喝[32],且这吆喝还不能简简单单地说“买花啦”!得生动,有韵律感,唱歌儿似的[33]。因他们唱的有趣,渐渐便有文人拿它谱曲填词。宋词元曲里的一些词牌名,譬如《货郎儿》《卖花声》《叫声》,都是由此而来。元代杂剧《杂剧·逞风流王焕百花亭》,更是直接将这叫卖声写进去,

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才离瓦市,恰出茶房。

迅指转过翠红乡,回头便入莺花寨。

须记得京城古本老郎传流,这果是家园制造、道地收来也。

有福建府甜津津香喷喷红馥馥带浆儿新剥的圆眼荔枝,

也有平江路酸溜溜凉阴阴美甘甘连叶儿整下的黄橙绿桔。

也有松阳县软柔柔白璞璞蜜煎煎带粉儿压扁的凝霜柿饼。

也有婆州府脆松松鲜润润明晃晃拌糖儿捏就的龙缠枣头。

也有蜜和成糖制就细切的新建姜丝。也有日晒皱风吹干去壳的高邮菱米。

也有黑的黑红的红魏郡收来的指顶大瓜子。也有酸不酸甜不甜宣城贩到的得法软梨条。

俺也说不尽果品数般,略铺陈眼前数种,香闺绣阁风流的美女佳人,大厦高堂俏悼的郎君子弟:

非夸大口,敢卖虚名,试尝管别,吃着再买。

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

生动至极。光看纸上文字,便已口舌生津,要是这小贩推车走到你面前,色香味俱全的南北货,再加上他这活泼泼的叫卖声,谁不动心?乖乖掏钱,促成交易。只是卖花毕竟和卖食物不同,恐怕没这种红尘热闹的烟火气,但如果听到“歌叫之声,清奇可听”,宛如到了哪家歌坊胜地,你回头,必能看见马头篮上汪着蓬蓬鲜花,莹莹的露珠儿挂上头[34]。

蒋捷的《昭君怨》,便是写这个场景。他这厢用词来写人家吆喝卖花,也成曲调,真仿若卞之琳的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35]。

不知不觉,寻常生活便添了诗词意。

参考文献《竹山词》蒋捷《山家清供》林洪《武林旧事》周密《东京梦华录》孟元老等

[0] 张金花《从两宋诗歌探析宋代专业市场》:北宋汴京、南宋临安(治今杭州)以及洛阳、成都等城市都有花市,且一年四季有花卖...除两宋都城外,还有洛阳、成都、苏州、扬州、彭州(今四川彭山)等著名的花卉产地,并定期举办花市。又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三“诸色杂货”条:四时有扑带朵花,亦有卖成窠时花,插瓶把花、柏桂、罗汉叶,春扑带朵桃花、四香、瑞香、木香等花,夏扑金灯花、茉莉、葵花、榴花、栀子花,秋则扑茉莉、兰花、木樨、秋茶花,冬则扑木春花、梅花、瑞香、兰花、水仙花、蜡梅花,更有罗帛脱蜡像生四时小枝花朵,沿街市吟叫扑卖。又宋·王观《扬州芍药谱》:扬之人与西洛无异,贵贱皆喜戴花,故开明桥之间,方春之月,拂旦有花市焉。

[1] 《咸淳临安志》第十九卷:昌化县,花市。在长寿安坊内,俗呼冠巷。...花团,在城南,今冠巷口与钱塘门里亦有之。[2] 宋·周密《武林旧事》:起自梅堂赏梅,芳春堂赏杏花,桃源观桃,粲锦堂金林檎,照妆亭海棠,兰亭修禊,至于钟美堂赏大花为极盛。堂前三面,皆以花石为台三层,各植名品,标以象牌,覆以碧幕。后台分植玉绣球数百株,俨如镂玉屏。及卷三《禁中纳凉》:“禁中避暑,多御复古、选德等殿,及翠寒堂纳凉。长松修竹,浓翠蔽日,层峦奇岫,静窈萦深,寒瀑飞空,下注大池可十亩。池中红白菡萏万柄,盖园丁以瓦盎别种,分列水底,时易新者,庶几美观。又置茉莉、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阇婆、薝卜等南花数百盆于广庭,鼓以风轮,清芬满殿。御荒两旁,各设金盆数十架,积雪如山。纱橱后先皆悬挂伽兰木、真腊龙涎等香珠百削,蔗浆金碗,珍果玉壶。又元·陈随应《南渡行宫记》:梅花千树,曰梅岗亭。曰冰花亭,枕小西湖。曰水月境界,曰澄碧。牡丹曰伊洛传芳,芍药曰冠芳,山茶曰鹤,丹桂曰天阙清香。堂曰本支百世,佑圣祠曰庆和,泗洲曰慈济,钟吕曰得真,橘曰洞庭佳味,茅亭曰昭俭,木香曰架雪,竹曰赏静,松亭曰天陵偃盖。以日本国松木为翠寒堂,不施凡雘,白如象齿,环以古松。碧琳堂近之。一山崔嵬,作观堂,为上焚香祝天之所。吴知古掌焚修,每三茅观钟鸣,观堂之钟应之,则驾兴。山背芙蓉阁,风帆沙乌履舃下。山下一溪萦带,通小西湖,亭曰清涟。怪石夹列,献瑰逞秀,三山五湖,洞穴深杳,豁然平朗,翚飞翼拱。

[3] 宋·西湖老人《西湖老人繁胜录》:驾出三日,比寻常多出一日,缘第三日驾过太一宫,烧香太一殿,谢礼毕,赐花,自执政以下,依官品赐花。幕士、行门、快行,花最细且盛。禁卫直至搠巷,官兵都带花,比之寻常观瞻,幕次倍增。乾天门道中,直南一望,便是铺锦乾坤。吴山坊口,北(案“北”原作“比”)望全如花世界。

[4] 《宋史·志第一百六舆服五·诸臣服下士庶人服》:簪戴。幞头簪花,谓之簪戴。中兴,郊祀、明堂礼毕回銮,臣僚及扈从并簪花,恭谢日亦如之。大罗花以红、黄、银红三色,栾枝以杂色罗,大绢花以红、银红二色。罗花以赐百官,栾枝,卿监以上有之;绢花以赐将校以下。太上两宫上寿毕,及圣节、及锡宴、及赐新进士闻喜宴,并如之。

[5] 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六:前筵华,上降辇转御屏,百官小歇,传宣赐群臣以下簪花,从驾、卫士、起居官、把路军士人等并赐花。检《会要》:“嘉定四年十月十九日降旨:遇大朝会、圣节大宴,及恭谢回銮,主上不簪花。”又条:“具遇圣节、朝会宴,赐群臣通草花。遇恭谢亲飨,赐罗帛花。”其臣僚花朵,各依官序赐之:宰臣枢密使合赐大花十八朵、栾枝花十朵;枢密使同签书枢密使院事,赐大花十四朵、栾枝花八朵;敷文阁学士赐大花十二朵、栾枝花六朵;知官系正任承宣观察使赐大花十朵、栾枝花八朵;正任防御使至刺史各赐大花八朵、栾枝花四朵;横行使副赐大花六朵;栾枝花二朵,待制官大花六朵、栾枝花二朵;横行正使赐大花八朵、栾枝花四朵;武功大夫至武翼赐大花六朵,正使皆栾枝花二朵;带遥郡赐大花八朵、栾枝花二朵;门宣赞舍人大花六朵,簿书官加栾枝花二朵,门祗候大花六朵、栾枝花二朵,枢密院诸房逐房副使承旨大花六朵;大使臣大花四朵;诸色祗应人等各赐大花二朵。自训武郎以下、武翼郎以下,并带职人并依官序赐花簪戴。快行官帽花朵细巧,并随柳条。教乐所伶工、杂剧色,浑裹上高簇花枝,中间装百戏,行则动转。诸司人员如局干、殿干及百司下亲事等官,多有珠翠花朵,装成花帽者。惟独至尊不簪花,止平等辇后面黄罗扇影花而已。

[6] 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一·帝德》:晁文元公迥在翰林,以文章德行为仁宗所优异,帝以君子长者称之。天禧初,因草诏得对,命坐赐茶。既退,已昏夕,真宗顾左右取烛与学士,中使就御前取烛,执以前导之,出内门,传付从使。后曲燕宜春殿,出牡丹百余盘,千叶者才十余朵,所赐止亲王、宰臣,真宗顾文元及钱文僖,各赐一朵。又常侍宴,赐禁中名花。故事,惟亲王、宰臣即中使为插花,余皆自戴。上忽顾公,令内侍为戴花,观者荣之。其孙端禀尝为余言。

[7] 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一○·张约斋赏心乐事》:正月孟春……玉照堂赏梅……丛奎阁赏山茶、湖山寻梅、揽月桥看新柳;二月仲春……玉照堂西赏缃梅……玉照堂东赏红梅、餐霞轩看樱桃花、杏花庄赏杏花……绮互亭赏千叶茶花、马塍看花;三月季春……花院观月季,花院观桃柳……苍寒堂西赏绯碧桃,满霜亭北观棣棠,碧宇观笋,斗春堂赏牡丹芍药,芳草亭观草,宜雨亭赏千叶海棠……宜雨亭北观黄蔷薇,花院赏紫牡丹,艳香馆观林檎花,现乐堂观大花……瀛峦胜处赏山茶……群仙绘幅楼下赏芍药;四月孟夏……芙蓉池赏新荷,蕊珠洞赏荼,满霜亭观橘花……艳香馆赏长春花,安闲堂观紫笑,群仙绘幅楼前观玫瑰,诗禅堂观盘子山丹,餐霞轩赏樱桃,南湖观杂花,鸥渚亭观五色罂粟花;五月仲夏……烟波观碧芦……绮互亭观大笑花,南湖观萱草,鸥渚亭观五色蜀葵,水北书院采苹,清夏堂皇赏杨梅,丛奎阁前赏榴花,艳香馆赏蜜林檎,摘星轩赏枇杷;六月季夏……苍寒堂后碧莲……芙蓉池赏荷花,约斋赏夏菊;七月孟秋……西湖荷花泛舟……应铉斋东赏葡萄……八月仲秋,湖山寻桂,现乐堂赏秋菊……众妙峰赏木樨……霞川观野菊,绮互亭赏千叶木樨……桂隐攀桂,杏花庄观鸡冠黄葵;九月季秋……九日登高把萸,把菊亭采菊,苏堤上玩芙蓉,珍林赏时果,景全轩赏金橘……十月孟冬……赏小春花,杏花庄挑荠……十一月仲冬,摘星轩观枇杷花……味空亭赏蜡梅,孤山探梅,苍寒堂赏南天竺,花院赏水仙……十二月季冬,绮互亭赏檀香蜡梅……湖山探梅,花院观兰花……玉照堂赏梅…

[8] 宋·西湖老人《西湖老人繁胜录》:每妓须戴三两朵,只戴得一日,朝夕如是。天寒,即上宅院亦戴。

[9] 施耐庵《水浒传》: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三牙掩口细髯,十分腰细膀阔。带一顶木瓜心攒顶头巾,穿一领银丝纱团领白衫,系一条蜘蛛斑红线压腰,着一双土黄皮油膀夹靴。脑后一对挨兽金环,护项一枚香罗手帕,腰间斜插名人扇,鬓畔常簪四季花。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双亡,卢员外家中养的他大。为见他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俊义叫一个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一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不则一身好花绣,更兼吹的、弹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亦是说的诸路乡谈,省的诸行百艺的市语。更且一身本事,无人比的:拿着一张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并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间入城,少杀也有百十个虫蚁。若赛锦标社,那里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头知尾。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单讳个青字。北京城里人口顺,都叫他做浪子燕青。

[10] 宋·林洪《山家清供》:采桂英去青蒂,洒以甘草水,和米舂粉,炊作糕,大比岁,士友咸作饼子相馈,取“广寒高甲”之谶。又有采花略蒸,曝干作香者,吟边酒里以古鼎燃之,尤有清意。童用师禹诗云:“胆瓶清气撩诗兴,古鼎余葩晕酒香。”可谓此花之趣也。

[11] 宋·林洪《山家清供》:旧辱赵东岩子岩云瓒夫寄客诗,中款有一诗云:“好春虚度三之一,满架荼蘼取次开。有客相看无可设,数枝带雨剪将来。”始谓非可食者,一日适灵鹫,访僧苹洲、德修,留午粥,甚香美,询之,乃荼蘼花也。其法:取花片,用甘草汤焯,候粥熟同煮。又采木香嫩叶,就元焯,以盐、油拌为菜茹。僧苦嗜吟,宜乎知此味之清切,知岩云之诗不诬也。

[12] 宋·林洪《山家清供》:扫落梅英,捡净洗之,用雪水同上白米煮粥,候熟,入英同煮。杨诚斋诗曰:“才看腊后得春饶,愁见风前作雪飘。脱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

[13] 曹雪芹《红楼梦·第四十一回·贾宝玉品茶栊翠庵,刘姥姥醉卧怡红院》: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话,亦不好多坐,吃过茶,便约着宝钗走了出来。

[14] 宋·林洪《山家清供》:泉之紫帽山有高人,尝作此供。初浸白梅、檀香末水,和面作馄饨皮,每一叠用五分铁凿如梅花样者,凿取之。候煮熟,乃过于鸡清汁内,每客止二百余花可想。一食,亦不忘梅。后留玉堂元刚有如诗:“恍如孤山下,飞玉浮西湖。”

[15] 宋·林洪《山家清供》:危巽斋云:“梅以白为正,菊以黄为正,过此恐渊明、和靖二公不取。”今世有七十二种菊,正如《本草》所谓“今无真牡丹,不可煎者”。法:采紫茎黄色正菊英,以甘草汤和盐少许焯过,候饭少熟,投之同煮。久食可以明目延年,苟得南阳甘谷水煎之,尤佳也。昔之爱菊者,莫如楚屈平、晋陶潜,然孰知今之爱者,有石涧元茂焉,虽一行一坐,未尝不在于菊,翻帙得《菊叶诗》云:“何年霜后黄花叶,色蠹犹存旧卷诗。曾是往来篱下读,一枝开弄被风吹。”观此诗,不惟知其爱菊,其为人清介可知矣。

[16] 宋·林洪《山家清供》:旧访刘漫塘宰,留午酌,出此供,清芳极可爱。询之,乃栀子花也。采大者,以汤灼过,少干,用甘草和稀面拖油煎之,名薝卜煎。杜诗云:“于身色有用,与道气相和。”今既制之,清和之风备矣。

[17] 宋·林洪《山家清供》:暇日过大理寺,访秋岩陈评事介。留饮,出二童,歌渊明《归去来辞》,以松黄饼供酒。陈方巾美髯,有超俗之标。饮边味此,使人洒然起山林之兴,觉驼峰、熊掌皆下风矣。春末采松花黄,和炼熟蜜,匀作如古龙涎饼状。不惟香味清甘,亦能壮颜益志,延永纪筭。

[18] 参见刘凤娟《两宋京城从商者经营策略研究》、徐吉军《南宋临安的花卉消费与市场供应》、魏华仙《宋代消费经济若干问题研究》、张金花《宋诗与宋代商业》等论文。

[19] 宋·赵蕃《见负梅趋都城者甚夥作卖花行》:昔人种田不种花,有花只数西湖家。只今西湖属官去,卖花乃亦遍户户。种田年年水旱伤,种花岁岁天时禳。安得家家弃籴米,尘甑炊香胜旖旎。

[20] 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三·都人避暑》:而茉莉为最盛,初出之时,其价甚穹,妇人簇戴,多至七插,所直数十券,不过供一饷之娱耳。[21] 宋·舒岳祥《牡丹》:东风常带三分冷,春日自有一种香。百花合和不可拣,中人如酒令人狂。马塍卖花只贪早,野翁自爱开迟好。看花不可见花心,烂漫开时春已老。梢头茧栗幻柈杅,有许包藏费天巧。自携尊酒醉花阴,偃仰鹿皮听语少。

[22] 宋·许棐《马塍种花翁》:东塍白发翁,勤朴种花户。盆卖有根花,价重无人顾。西塍年少郎,荒嬉度朝暮。盆卖无根花,价廉争夺去。年少传语翁,同业勿相妒。卖假不卖真,何独是花树。

[23] 宋·叶适《赵振文在城北厢两月无日不游马塍作歌美之请》:马塍东西花百里,锦云绣雾参差起。长安大车喧广陌,问以马塍云未识。酴醾缚篱金沙墙,薜荔楼阁山茶房。高花何啻千金直,著价不到宜深藏。青鞋翩翩乌鹤袖,严劳引首金蒋后。随园摘蕊煎冻酥,小分移床献春酒。陈通苗傅昔弄兵,此地寂寞狐狸行。圣人有道贲草木,我辈裁花乐太平。知君已於苕水住,尽日櫓声摇上渚。无际沧波蓼自分,有情碧落鸥偏聚。追农风光天漫许,抛掷身世人应怒。君不见南宫载宝回,何如赵子穿花去。又宋·赵汝譡《为赵振文赋马塍歌》:旧闻城北有马塍,聚花成锦常留春。我家苕水近来到,输他年少寻芳人。相夸此地百金惜,閒出奇花万钱直。接贴翻腾费工巧,拣抅移将斗颜色。园翁爱花如子孙,寸生尺长勤培根。南邻北邻贫富改,独守养性经凉温。兄今已得閒居趣,扁舟暂向官塘路。攀涤摘蕊娱性情,对月看云想风度。歌长词逸不可当,鬓发垂白吟沧浪。及苏秀梅《南宋两浙地区花卉市场初探》统计的交易价格。

[24] 陆游《城南上原陈翁以卖花为业得钱悉供酒资又不能独饮逢人辄强与共醉辛亥九月十二日偶过其门访之败屋一间妻子饥寒而此翁已大醉矣殆隐者也为赋一诗》:君不见会稽城南卖花翁,以花为粮如蜜蜂。朝卖一株紫,暮卖一枝红。屋破见青天,盎中米常空。卖花得钱送酒家,取酒尽时还卖花。春春花开岂有极,日日我醉终无涯。亦不知天子殿前宣白麻,亦不知相公门前筑堤沙。客来与语不能答,但见醉发覆面垂。

[25] 宋·欧阳修《洛阳牡丹记》:魏家花者,千叶肉红花,出于魏相仁溥(浦)家。始樵者于寿安山中见之,斫以卖魏氏。魏氏池馆甚大,传者云:此花初出时,人有欲阅者,人税十数钱,乃得登舟渡池至花所,魏氏日收十数缗。其后破亡,鬻其园,今普明寺后林池,乃其地,寺僧耕之以植桑麦。花传民家甚多,人有数其叶者,云至七百叶。钱思公尝曰:人谓牡丹花王,今姚黄真可为王,而魏花乃后也。

[26] 《嘉定赤城志》卷三十六《风土门》:海棠,红色。以木瓜头接之,则色白。又有二种,曰黄海棠。曰垂丝海棠,垂丝淡红而枝下向。

[27] 史铸《百菊集谱·越中品类》:黄白二菊各披去一边皮,用麻皮扎合其开花则半黄半白。

[28] 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八:山茶。磬口茶。玉茶。千叶多心茶。秋茶,东西马塍色品颇盛。栽接一本,有十色者。有早开,有晚发,大率变物之性,盗天之气,虽时亦可违,他花往往皆然。顷有接花诗云:“花单可使十色黄,果夺天之造化忙。”

[29] 明·李渔《闲情寄偶》:牡丹得王于群花,予初不服是论,谓其色其香,去芍药有几?择其绝胜者与角雌雄,正未知鹿死谁手。及睹《事物纪原》,谓武后冬月游后苑,花俱开而牡丹独迟,遂贬洛阳,因大悟曰:“强项若此,得贬固宜,然不加九五之尊,奚洗八千之辱乎?”韩诗“夕贬潮阳路八千”。物生有候,葭动以时,苟非其时,虽十尧不能冬生一穗;后系人主,可强鸡人使昼鸣乎?正面宜向阳,此种花通义也。然他种犹能委曲,独牡丹不肯通融。处以南面即生,俾之他向则死,此其肮脏

不回之本性,人主不能屈之,谁能屈之?

[30] 宋·周密《齐东野语·卷十六·马塍艺花》:马塍艺花如艺粟,橐驰之技名天下。非时之品,真足以侔造化,通仙灵。凡花之早放者,名曰堂(或作塘)花。其法以纸饰密室,凿地作坎,缏竹置花其上,粪土以牛溲硫黄,尽培溉之法。然后置沸汤于坎中,少候,汤气薰蒸,则扇之以微风,盎然盛春融淑之气,经宿则花放矣。若牡丹、梅、桃之类无不然,独桂花则反是。盖桂必凉而后放,法当置之石洞岩窦间,暑气不到处,鼓以凉风,养以清气,竟日乃开。此虽揠而助长,然必适其寒温之性,而后能臻其妙耳。余向留东西马塍甚久,亲闻老圃之言如此。因有感曰:草木之生,欲遂其性耳。封植矫揉,非时敷荣,人方诧赏之不暇,噫!是岂草木之性哉!

[31] 宋·范成大《范村梅谱》:符都卖花者争先为奇。冬初所未开枝,置浴室中,薰蒸令折,强名早梅,终琐碎无香。

[32] 《东京梦华录·天晓诸人入市》:御街、州桥至南内前,趁朝卖药及饮食者,吟叫百端。

[33]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九:京师凡卖一物,必有声韵,其吟哦俱不同,故也采其声调,间以词章,以为戏乐。

[34]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是月季春,万花烂漫,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又宋·吴自牧《梦粱录》卷三:卖花者以马头竹篮盛之,歌叫于市,买者纷然。

[35] 卞之琳《断章》。

作者:谢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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