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乡居咏荠并序》作者 彭学龙

乡居咏荠并序

彭学龙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知识产权法学教授、博导)

多事始知田舍好,
凶年偏觉野蔬香。
——苏轼
所谓“荠”,就是荠菜,在我的家乡潜江,又叫“细米菜”。这种菜本属野生,成熟后开细白花,学名“荠花”。荠菜遍产于各地,称谓亦各不相同,“地菜”、“地米菜”、“护生草”,不一而足。在潜江,荠菜最受称道的吃法,是拌以稻米粉蒸着吃。乡谚云:“细米菜,蒸蒸菜,好吃婆娘拿碗来。”可见其脍炙人口。
庚子岁首,奉母避疫,回乡小住。时逢早春,路边、田头的细米菜,勾起同样久居都市的母亲许多回忆。和热心的邻居聊起,却得到意外的反响:“我家地里就有很多野生的,我带您去挑。”这样,午餐时,桌上便多了一盘蒸细米菜,在特殊时期,犹显珍贵。我尝了尝,真像古人所描述的,“芳甘妙绝伦”,似乎比小时候吃过的更美味,实际上,我也并不能确定是否真吃过。
就着乡野美食,极难得有兴致小酌一杯。一时怅怅的,有些恍惚,趁势做了三首打油诗。午睡过后,在百度上搜索,才发现自己关于细米菜或曰荠菜的知识实在贫乏的可怜。不但在不同朝代,在不同地域,烹调偏好不一,而且像苏东坡、陆游这样的大诗人早就写过不少精美诗篇。至于诗经《谷风》用“谁谓荼苦,其甘如荠”来描写弃妇幽怨,就更古远了。
好在只是“打打油”而已,用不着先做充分的检索。或许再有机缘,另做几首,也未可知。这样想着,也就释然了。
——2020年3月7日记
果不其然,在做完前三首小诗并前面的引子后,深感意犹未尽,不能自已。于是在读过前人诗文后,又续写出六首。相比之下,前三首在内容上想当然的成分居多,后六首则用到不少典故,希望能增加点书卷味,当然也可能让人有掉书袋之感。
所用典故不便,其实也不必一一注出。如有必要,细心的读者通过网络可以轻松查到这些诗文。就我本人而言,通过创作这组小诗,既学到不少文史知识,也籍以排遣避疫中的不良情绪,可谓收获良多。就如心理学上画圆圈模型所揭示的,我感受到一种释放。当然,如能找到有兴趣分享的同道,那就更是荣幸之至了。
同时,说是打油,也绝非谦辞。高明的读者自然会发现,这些诗只是徒具七律外表,并不严格符合声韵规则。实际上,我对诗词格律并不熟悉,遣词用字主要依靠模糊的语感。因此,贻笑大方之处,也得请读者见谅。
——2020年3月9日补记

不费人力无需栽,

乡里俗称细米菜。

路边垄上兀自生,

篱角林间凭君采。

堪入本草制良药,

能舒筋骨活血脉。

精洗巧理慢火蒸,

珍馐开味又开怀。

《本草纲目》:“荠生济济,故名荠。”

雨雪风霜浑不畏,

但行时令自轮回。

懒与群芳争颜色,

岂羡名蔬甘卑微。

常被芟夷化春泥,

若经采摘任料理。

凶年贫家赖果腹,

盛世座中叹味美。

宋许应龙《荠菜》:“宝阶香砌何曾识,偏向寒门满地生。”
清王又旦《野菜行》:“野人储无升斗米,户户提筐采春荠。”

儿时风景堪入画,

竹篮小铲懒归家。

河堤漫采常垂纶,

林野细觅偶戏鸦。

课业无多有时温,

书包不重斜肩挎。

相逐相嘻全相忘,

却惊天晚日西下。

诗经比荼非缘苦,

暗恨幽怨别有因。

尔雅曾荐宜佳菹,

通志亦赞显令名。

晋人风流作荠赋,

唐宫富丽赏春饼。

官志民谣传千古,

斗寒啮雪捧寸心。

《诗经》《谷风》:“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尔雅》:“荠味甘,人取其叶作菹及羹亦佳。
宋郑樵《通志》:“其甘如荠,谓此菜之美也。”
晋夏侯湛有《荠赋》传世。
大唐盛世,以荠菜为主料制作的春饼、春盘,成为新春节礼、馈赠佳品,有“盘装荠菜迎春饼”之说。曾为太白脱靴的高力士亦好此口,有诗专咏:“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有殊,气味都不改。”

重冰严霜仍茂鲜,

太阴猛寒聚精贞。

踏雪挑来青似染,

呼朋啖啜味尤珍。

冻荠难觅腊鱼香,

佳客忽至诗兴萌。

羁人此夕望故园,

家藏老酿可开封?

晋夏侯湛《荠赋》:“钻重冰而挺茂,蒙严霜以发鲜。舍盛阳而弗萌,在太阴而斯育。永安性于猛寒,羌无宁乎煖燠。齐精气于牧冬,均贞固乎松竹。”
宋许应龙《荠菜》:“拨雪挑来叶转青,自删自煮作杯羹。”
元方回《荠菜花》:“雪挑霜煮春无尽,不似吾园荠菜花。”
宋陆游《咸荠十韵》:“长鱼大肉何由荐?冻荠此际价千金。”

煮粥作齑特清永,

油炒水煨漫随人。

东坡绕田悠悠寻,

放翁入厨细细烹。

板桥糊涂最解赏,

知堂淡远难释梦。

世间何物最痴绝?

书香烟火杳无痕。

清薛宝辰《素食说略》:“荠菜为野蔌上品,煮粥作齑,特为清永。以油炒之颇清腴,再加水煨尤佳。”
宋苏轼《次韵子由种菜久旱不生》:“时绕麦田求野荠,强为僧舍煮山羹。”
宋陆游《食荠》:“小著盐醯和滋味,微加姜桂助精神。风炉歙钵穷家活,妙诀何曾肯授人。”
清郑燮号板桥,其题画诗:“三春荠菜饶有味,九熟樱桃最有名。”
知堂即周作人,其散文名篇《故乡的野菜》着墨最多的就是荠菜、荠花。

墙阴篱角讨生涯,

荒圃溪头送年华。

侧身陌上车辙碾,

误入陇间铁铲挖。

终得绽放喜结子,

甘愿零落岂惜花!

纤纤细白润如玉,

连畦似雪迷蝶蛱。

黄庭坚《次韵秦觏过陈无己书院观鄙句之作》:“薄饭不能羹,墙阴老春荠。”
宋张耒《晚春初夏》:“楼边绿树飞红尽,春色墙阴老荠花。”
宋陆游《岁暮风雨》:“手烹墙阴荠,美若乳下豚。”
宋释绍昙《挑荠》:“小奚挑荠携篮去,寻遍颓垣与荒圃。”
宋辛弃疾《鹧鸪天·陌上柔条初破芽》:“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野荠花。”
宋曹组《闻鸠鸣有感》:“却忆南园春半夜,荠花如雪草初深。”
宋曹勋《上塘值清明》:“荠花浑似雪,蝴蝶梦中归。”
宋张镃《荠花》:“荠花繁处蝶争飞,忽忆前年三月时。”
清 张景祁《梦江南西湖春游曲》:“十亩荠花团紫蝶。”

三月三日戴荠花,

流水流杯醉流霞。

沂水夫子遗清风,

兰亭书圣行佳话。

簪髻满插祈清目,

灶陉遍置求辟邪。

古韵余响皆成梦,

暮春烟树掩万家。

《西湖游览志》云:“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荠菜花。”农历三月三日为上巳节,《兰亭集序》所谓“修禊事也”。“沂水夫子”句,参阅《论语》“浴沂风雩”之典。
宋 张镃《荠花》:“流水流杯人共醉,晚来疎雨又新诗。”“流水流杯”即修禊时的“曲水流觞”。“流霞”为古美酒名,也可依字面理解。
《兰亭集序》乃“天下第一行书”,故言“行”佳话。
清 顾禄《清嘉录》:“荠菜花俗呼野菜花,因谚有三月三蚂蚁上灶山之语,三日人家皆以野菜花置灶陉上,以厌虫蚁。侵晨村童叫卖不绝。或妇女簪髻上以祈清目,俗号眼亮花。”

闲云野鹤自在身,

惯凌冰霜清为魂。

春雨秋风次第侵,

夏日冬雪淡处逢。

幽姿只图远凡尘,

贫壤但求植须根。

可怜世间贪痴人,

室育田栽乱吾真。

南宋 陆游《食荠十韵》:“惟荠天所赐,青青被陵冈。珍美屏盐酪,耿介凌雪霜。”

作者简介:

彭学龙,1986年毕业于潜江中学。浙江大学工学学士,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民商法学硕士、博士。曾供职于葛洲坝集团公司。现任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澳门科技大学法学院特聘教授、民商法学博士生导师。主要社会兼职有:中国知识产权研究会副理事长,中国法学会知识产权法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湖北省知识产权研究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湖北省竞争法学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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