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西双版纳，当然是西双版纳》作者 瑞 娴
西双版纳，当然是西双版纳
作者 瑞 娴
1
那年去西双版纳前，我曾经去电问在那边的大哥：要带夏天的衣服还是秋天的衣服？他回答说：早晚穿春秋的衣服，中午不用穿衣服——那位大哥是著名的画家和教授，年年冬天带着学生飞往西双版纳写生，为此，他特地在澜沧江边的小镇上盖了一座别墅，面对全亚洲最大的植物园，花开花落，鸟语花香，江上的吊桥上日日有人晃晃悠悠地走过。
我对西双版纳的憧憬，已经有好多年了。好像从一生下来，就带着对西双版纳的记忆，尽管我生在毫无诗意的北方。在手指摩挲下的中国版图，南方和北方是如此泾渭分明，你在过夏天，我在过冬天。冬季，北方人为了逃避寒冷抑或为了寻找阳光，就坐着飞机像候鸟一样往南方跑，我和女友只不过是其中最行色匆匆的那两只。皮箱里装着秋天的衣服和夏天的衣服，两个季节，就这么友好地在同一只皮箱里相遇了，估计连它们自己也会感到奇怪，一个喊冷，一个说热。
在版纳嘎洒机场下了飞机，已是深夜，热风扑面而来，却没有任何的不适感和担心的水土不服。羽绒服一脱，就可以爽爽地过夏天了。机场小得一眼就望穿了，却见不着前来接应的人，给大哥打电话，他大声旗鼓地说：已经派人去接了，我告诉他从机场出来的最丑的那两个女人就是！问他接我们的人长得啥样，他说：看哪个最高哪个就是！
找了一圈，没见到那个个头最高的人；而那个人无疑也没发现我们这两个最丑的女人。又找了一圈，这才发现人群中举起一张纸壳，上面写着我们的名字，而那个人隐没在人们的肩头下，压根看不到脸，要不是这张举起的纸壳，谁也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此时方知，那位仁兄真是幽默到家了，
2
夜宿的旅店，被褥是潮湿的，街上一夜不停地有车轰轰隆隆开过，方知道勐仑小镇不是我们想象的偏僻和闭塞。第二天，在街上吃完加了多种调料和薄荷的米线，就赶紧拖着皮箱搬到另一家旅店去，与大哥家的粉色别墅遥遥相望。晚上很静，一大早却被此起彼伏的鸡叫声吵醒了，推开窗户一看，原来楼下就是个鸡窝！
当地的人太会享福，他们一般都要睡到八九点钟才肯起床，懒洋洋地到街上吃一碗米线或者米粉，也有包子油条和豆浆，可是吃的人很少，他们习惯吃自己的食物。这里日照时间长，不要以为他们起得晚这一天就快过完了，天还长着呢！人起得晚，太阳也起得晚，并且很不热情，恹恹的没精神，云遮雾掩的不肯露出庐山真面，直到下午3点左右才热辣辣地烧起来，让人享受炽烈的南国正午，不到七点半，太阳就不肯落山——这个时间北京早就华灯齐放了。
街上到处都是棕榈树、贝叶棕、霸王棕、椰子树、木瓜、三角梅，还有与剑麻很像的龙舌兰，当年马帮的解暑饮料——旅人蕉，一片树叶就大过几颗人脑袋。这儿的水果很大很多，丰饶得让人眼花缭乱，大哥牛皮哄哄地说：你们在北方超市里买的那些昂贵的热带水果，在这儿是给猪吃的。
小镇的人是悠闲的，好像从来没有为生计操心过。他们做生意，不会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样巴巴结结地将你视为上帝。去他们的店里买东西，没有一个店主人会为了取悦你而做出献媚的表情。甚至，你连呼几声，人家仍然坐在那里打扑克，好像你招呼的是别人，与他无关。
他们对待钱的那份不在意的态度，让大都市来的人很迷惑，很为他们着急，觉得他们这份无所谓会把自己毁了，长期这样安于现状，无所事事，一点斗志都没了，人不就废了吗？但事实上过了多少年再回头看，他们还是那种一无所求的状态，没有更糟，甚至更好了那么一点点。
这儿没什么工业，街上几乎见不到为了上班而行色匆匆的人群，芭蕉椰子树掩映的白色餐桌旁，有人摆下简单的摊子在给人擦皮鞋，不慌不忙的。偶尔有傣族妇女挑着担子走过，身材窈窕袅娜，煞是好看。这儿的空气是湿润的，很养人，女友坐在对面吃米线，很诧异一两天工夫她的皮肤竟然变得如此水灵。
北方正过冬天，这儿在正午却仍然像夏季。太阳是白色的，离得人很近，就在你触手可摸的地方温暖你，却已经很乖，不像夏天那样不懂事，将你晒得无处躲藏。透过一身薄衣服，它用已经不再发烧的手抚摸你，让你感觉舒适惬意。只有路旁直刺蓝天如刀似剑的龙舌兰，因为一个恶毒的傣族传说而使人望而生畏。
3
走小门过摇摇晃晃的吊桥去勐仑热带植物园（中科院热带植物园），脚下窄窄的罗梭江因为一场小雨而显得混浊，它是澜沧江的支流，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把陆地围成一个葫芦形的半岛，人们把它叫做葫芦岛，植物园就建在岛上，使勐仑小镇名扬天下。院中那些奇异神秘的热带雨林植物，几乎让人的眼睛都盛不下了：神奇的老茎生花、听音乐而动的“跳舞草”、能使酸味变甜的“神秘果”、欲吻蓝天的望天树、老态龙钟的大榕树、坚硬的铁力木、奇异的龙血树、一日三变的变色花、活化石树蕨、树帘与独树成林、冰川时期的天料木、红豆树、绞杀树……
植物间藤蔓相缠生死难分是版纳植物最明显的特征，这样的绞杀看起来残酷无比，充满绿色的血腥，但也因此保护了自己，使得植物们可以在自己的王国里恣肆蔓延，肆无忌惮。我相信在那些浓密得连鸟儿也飞不进、连时光也驻足的绿色里，一定深藏繁衍着原始而美妙的爱情，人类无法了解的爱情。
植物园大门前，盛开的三角梅热情似火，那些盆景样的树和水，尽管很人工，却漾荡着灵气。这是个容易邂逅和发生故事的地方。挂着各地牌子的车辆走到这里，都会停下来，观景的观景，留影的留影。不经意地互拍个照，问一下故乡或者来处，留一个电话，或许不等走出版纳，故事就开始了。热带的气候，容易使感情升温，北方的美景再美，也达不到版纳的温度，催发不了情节的诞生。
西双版纳州的驻地是景洪市，这个云南边陲多民族汇集的热带城市，是浪漫奇异的，那些遍地丛生的阔叶植物，开满硕大的花朵，街上偶尔有穿着长裙的傣族少女走过，摇曳多姿，如会走路的花朵，刚刚从那些阔叶植物上鲜艳芬芳地走下来；她们说话的声音，充满大自然的鸟语花香。太阳离得很近，不是金色的，是白色的，夏天最热的时候，它丝丝地冒着白汽，热情得叫人有些受不了。
版纳一年四季如春，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仅需穿件长袖衣或者一件薄得不能再薄的毛衣，中午时分，穿短裤短衫趿拉着拖鞋的人随处可见。此刻，北方的人正穿着羽绒服带着口罩手套，将自己包裹得像一只茧，露出的眼睛会被北风刺得流泪，穿着皮靴子的脚会被冻得像胡萝卜一样麻木。摘下口罩来的时候，鼻头都冻红了。天地间，到处像被猫咬着似的寒冷，只有室内的暖气热气腾腾，就如同西双版纳藏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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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见到西双版纳最著名的景致——洗浴泼水的傣族女，却来到基诺山寨，体验了这个珍稀民族的风情。基诺族不像某些少数民族，女人叫阿力，男人叫阿布；这里的男人叫诱惑，女人叫迷惑，充满诗意和玄机。高大沧桑的老榕树，老得枝干缠绕，连根都凸出了地面，如一团团蜿蜒盘缠的胡子。
基诺人以史诗般的歌舞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在每一桌游客的前面都摆着免费的烤肉和水果，却淳朴得不会推销自己亲手炒制的茶叶。在基诺族过去的习俗里，男人如果不会杀牛，不能打猎，就只能爬到树杈上去住；如果连树都爬不上去，那就只能做野兽的猎物了。
偶尔见高大的树上搭着间仅能一人容身的茅草屋，导游说那是基诺男人的五星级宾馆，我们都建议同来的小发爬到树上去享受五星级宾馆的待遇，若是实在饿了下不来树，我们可以在下面扔肉给他吃，前提是他必须将腰间围上兽皮树叶，嘴里发出猿人样的尖叫，最好眼睛里发出绿光，嘴里再生出两颗獠牙，呵呵！
在原始森林的小道上，车拐来拐去千难万险地爬行，吓得人心跳如鼓。那些浓密得连鸟声都漏不进的古树左拥右抱，那些纠缠得叫人喘不上气来的藤蔓上搭下挂，如一条条伸出的舌头，一缕缕垂下的胡子，叫人惊诧莫名。在这儿手机信号全无，人烟不见。我们心惊肉跳地设想着：若是碰上劫匪可咋办？
终于碰到一个牵牛的老人，不知哪个民族的，问他这儿有劫匪没有，他笑呵呵地将手摆了又摆。我们的胆儿于是就肥了，打算不回各自的家了，干脆留下来做劫匪或者寨主。见人来了，女人就下去迷惑，男人就下去诱惑，碰到猎物就拉到车上一起吃摘来的野果子，或者拿着石器木棍噢嗬噢嗬地吼叫着去追撵野兽，茹毛饮血，生吞活剥，过了几年，保管披头散发青面獠牙，到时候，首都北京就会爆出西双版纳原始森林发现野人的新闻，瞬间震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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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原始森林小道回到高速路上，车朝着云南最南端的磨憨飞驰，它是中国面向老挝惟一的国家级口岸。磨憨，真是一个可爱的名字，可爱得令人想到猪八戒。磨憨不是一座城，它是个只有一条街的边陲小镇，一个边贸洪潮中的混血儿，花树相映，美不胜收。那些粉红鹅黄的建筑都有着金碧辉煌的尖顶子，极具民族风情，色彩艳丽却又干净雅致，每座建筑都匠心独具，断不是那些强拆盖起的速成房。可惜我们去得太晚，已经闭关了，只能透过关门窥视两眼老挝那边的风景。
返回勐仑小镇的高速路上，太阳渐渐沉落，圆月升起，第一次和边陲的明月一起前行，它的清辉透过车窗照耀我，如母亲遥远的脸庞，伸手可摸，却又遥不可及，那样恍然如梦的感觉，任何地方的月亮都不能再予给我，不能……
在任何地方都有梦，可是不会有西双版纳的梦绚烂而富于戏剧性；在任何地方都有美丽，可是没有西双版纳的美丽惊艳炽烈。
西双版纳州的美不仅在于它的景色，更在于它的风情，那种被阔叶植物和硕大花朵衬托的少数民族风情，那些流光溢彩的屋顶和花纹，在北方不会有，在只有汉民族的地方也不会有。版纳是一个傣族、哈尼族、拉祜族、布朗族、彝族、瑶族、基诺族、苗族、佤族、汉族相依共存的地方，烂漫、纯真而又多姿多彩。许多动物植物，仅属于西双版纳，浪漫的相遇也仅属于西双版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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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哈尼族的竹楼里吃饭，让人恍若到了人间乐园。不用任何的乐器，那些天籁般的好嗓子，那随口唱出来的民歌，比甘蔗更滋润人的心灵，连店里憨憨的厨师，也能端着自酿的木瓜酒唱上两口。能歌善舞的民族，最具感染力，坐在他们身边，你怎能不手舞足蹈，嗓子发痒？吃着炒芭蕉花和特殊调料烤制的鱼，“哥是芭蕉叶，妹是芭蕉心”的歌声在夜空中婉转入云，竹楼里的每一根竹子闻听，也仿佛都有了灵气，簌簌地随歌声战栗。
店老板阿里可香是个消瘦而皮肤黧黑的小伙子，双目灼灼如星，那是哈尼族人灵性的闪光。他用生硬的汉语说哈尼族没有自己的语言，却有自己的歌声。他说他们住在大山里的时候，对汉人很惧怕，可是他们最终走下山融入了外面的世界。这个小伙子曾经走出云南，到北京、重庆等地演出，将哈尼族的歌声，播洒在内陆的云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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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拉我们去看茶马古道。茶马古道的起点在版纳的易武，沿途古木参天，绿色掩映中偶有一树粉红开放，像极我们北方的桃树杏树，那样的景致在北方春天才有。高大的树上开满硕大的红色花朵，不知是不是木棉？
由于茶马古道的起点不属于旅游区，所以我们在一个小镇上拐来拐去，好歹才找到一位老人家，她是一位老马帮的女儿，一再邀请我们去她家喝茶，说要给我们讲史。顺着她的指点穿越一条只有几户人家的古街，越过虎视眈眈的黑狗和挑担子的少数民族妇女，找到几颗参天古树，满地的落叶间，坐落着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傣汉两种文字：马帮贡茶万里行，易武——北京。
那些参天古树的树根裸露于地，盘根错节，在那上面，足以建立一个家庭。说是古道，却并没有明显的道路痕迹，也许，它被掩盖在厚厚的落叶下面了。而马帮出发时的马蹄声呢，是否也一样被掩埋了？埋葬历史的是树叶，还是时光？
回到西双版纳的驻地景洪，和女友坐在清澈见底的澜沧江边剥吃芒果。据说澜沧江出了境，就变成了湄公河。看着水中抱着救生圈的孩子，远处的版纳大桥，桥下老挝、缅甸、泰国的船载着满船游客经过，不由得感叹我们在北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像一群蚂蚁天天忙忙碌碌，却不懂享受为何物，如果仅仅为生存，那这样不停歇的工作到底有何意义？没有乐趣的人生有何意义？只为吃饭，却不顾及眼睛和耳朵的感受，便是最低级的人生。饱了口福，那眼福和耳福呢，它们也属于人五官的一部分啊。
那晚，从景洪回到勐仑小镇的时候，我们特地再次来到中科院植物院的门前，就在这里，我们相遇了几个来自中越边境线上的朋友，使我们的旅途变得趣味丛生，今生难忘。
车上正放着童安格的歌，感伤而韵味悠长：“月下独自来到旧日相遇的地点，吐散着迷惘的尘烟，也许只有一个人，才能改变这一切，前世的思念 今生今世来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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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中科院植物园门前正繁花似锦；归时，却已经寥落萧条了，是我们带走了花盛开的热情和渴望吗？此后，还会见到比西双版纳更美的景色吗？我不知道，我只做过更美的梦，却没见过更美的现实。但这次看见的版纳，真的是比梦境更美了。
看过好莱坞经典电影《罗马假日》，剧中记者问公主印象最深的是哪座城市？公主在一双眼睛深情的凝视里，静静地微笑着回答说：罗马，当然是罗马！我想假若有人问我，我该怎么回答呢，我一定会说：西双版纳，当然是西双版纳！
作者简介：
瑞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中国音乐剧协会理事，中外散文诗协会主席团委员。作家，编剧，著名剧作家沉默君关门弟子，是能跨多种文体创作的多面手，著有长篇童话《绿野红纱》，小说集《哑女的草原》《布什与我们的生活》等近十部，影视、舞台剧剧本多部。
参与多部文献片、纪录片主创；作品曾被诸多名家朗诵，还曾为多位歌手创作歌曲。曾获曹禺杯舞台剧类最高奖、国际散文诗大赛一等奖、全国精短文学大赛一等奖、最佳动漫短片奖，最佳编剧奖，人人文学网年度最高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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