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结高: 村子里的生意人(二)
村子里的生意人(二)
刘结高
随着政策不断开放,村里生意队伍迅速壮大。连手艺人、村干部、乡村教师、大学学生都参与其中。做生意成了乡村振兴的一道靓丽风景,也力推了江浙一带乡镇企业的蓬勃发展。生意人用三尺扁担挑起星星和月亮,挑来了晚霞和朝阳;挑亮了梦中的希望;挑弯了岁月的脊梁;挑开了改革的浪花;挑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农村新气象!
本庄除立苗、立甲、长盈三户无人参与,其余各家少则一人,多达三人。大姑娘,小媳妇,青年、壮年全是农忙季节抓生产,农闲时日跑生意,挣钱种地两不误。男人外出时,女人犁田打耙撑开一片天。女人外出的,男人烧饭喂猪托起一个家。
择楼队刘心友弟兄;石塘塝刘心正叔侄;后李屋李双福兄弟;江冲江锡华兄妹都成了本庄的生意伙伴。还有王岭的、灵庙的、余鸟的、王海形以及四面八方的亲戚朋友,都投奔到本庄旗下。村庄迎来送往,人气爆棚,轰轰烈烈将繁华推向鼎盛!长法、长春、立洪、长贵、长财、长久、调生、立润等人都担任了领班人。
人们成群结队地从安庆乘船到江西九江、南昌、上饶等厂家进回棉绸布。返程到芜湖,再换乘火车到安徽北方各地出售。各人将货物分装在三个大帆布包里,鼓鼓囊囊,用三尺扁担挑着。有的直接把两个包耳扎在一起,挎到肩头,夹着前胸后背。上火车时还必须装成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如果显出吃力费劲,列车员就会找你补缴货票。
乘火车的人多如蝼蚁,黑压压挤满了站台。有踩着人头往上爬的,有砸破车窗往里钻的。长财的一个老表,有一次钻车窗时,外面人将其屁股推进去,不偏不倚,一头栽进女人的裤裆里,半时出不来。羞得女人满脸绯红,而男人们却爆出一串长笑。车上更是挤得水泄不通,过道里,厕所里全是人。顶着包的放不下包,挤掉鞋的找不着鞋。
绿皮列车“哐当”、“哐当”晃悠起来,人群竟然晃出一丝缝隙来,人们便有了转身和挪脚的机会。
四五个小时站下来着实腰酸腿痛,实在受不了,便找个空档,蜷缩身子,管他是男是女,钻到人家坐凳底下,“呼呼”睡将起来。
到了目的地,找一个廉价私家旅社。晚餐自买菜米,自做自食。如果生意好便肉蒸白面,或用鸡蛋擀面。嗜酒者还沽两毛钱散装啤酒,大家笑得开心,吃得开怀,像收割机似地风扫残云。当然,如果生意不景气,那只能白水煮面条或青菜萝卜白米饭。
夜里,班头招集大家分配好明天各自奔走的路线:或一人独行,或两人结伴。第二天一早,大伙便按计划背包出门。早餐是在户上吃。北方人性情豪爽,热情好客。加上田地到户后粮食大丰收。只要你开口,各家都会慷慨奉餐。像小羊羔一样的大白馒头随便啃,还有那摞得高高的煎饼儿,褐中带黄,掀一张卷上大葱,咬一口,满嘴香辣。生意人一边咬饼,一边夸奖主人的饭菜香,好吃;人也好,漂亮,贤慧;要么就夸一番小孩子长得俊,一脸的官相。说的诚诚恳恳,听的心花怒放。接着拐上主题:“大哥大姐,你看我今天刚出门,生意还没开场,身上没钱。这吃了你的饼,可没什么东西给,送你一段布做件衣服吧”。接着就一边撕布一边介绍着布如何如何地柔软,穿在身上如何如何地舒服。女主人摸摸布,心头痒痒的。男人说:“那哪行,吃一块饼是小事,哪能要你布!说出去不好听"。买布人立马说:“一看你们就是好人!但我也不能让好人吃亏,白吃你的饼。这样吧,你就给个出厂价!然后,在我这小本子上签个名,我回去好跟厂里有个交代”。女人听了乐滋滋的,笑而不语。男人站起来果断地说:“你说,多少钱一尺?”卖布人压低嗓门,带着一脸神秘,悄悄地说:“我零卖是一块五毛钱一尺,厂里给我是八毛。外面你不能说,说了,我下摊生意就无法做了。”主人听后,喜形于色地四目相视而心领神会,男人转到里屋拿来了钱。卖布人喜孜孜地收了钱,叫男主人签了名,便火急火燎地去赶下一家。因为错过了“吃饭"这个黄金时刻,生意就寡淡多了。
“蹭饭”是生意的入场券,十个给饭吃的八个都销了货。而且,价钱还不菲。因而,肚皮撑破了还要蹭饭吃。
卖布人弟二个绝活就是“滑尺”。量布时,人们关注的只是尺的前端和两尺的衔接处,没想到卖布人却在尺的末端玩猫腻。移尺时,将布向前拉,同时尺向后滑。大胆的人一尺能滑回一寸多。量完后便慷慨地送出四五寸,买主看了心里热乎乎的,可回家一量却一点也不多。
长贵、长玖在蒋井根麾下学回一手“火烧不烂”法,在卖布群里广为推崇。到了一个庄里,挑一个人群集中的地方,高声吆喝:“卖布哇!经久耐磨,火烧不烂!”人们一听“火烧不烂”,觉得希奇便围拢上来。问:“怎么个火烧不烂法"?卖布人来了精神!放下包,袖子一挽,拉开帆布包拉链,取出一段布,找一名围观者用手掌托住一层布。然后猛吸两口指间的香烟,再吹去半寸长的烟灰,烟头闪烁出熠熠红光。迅即将火红的烟头按到那位托布的手掌上,烫得那位触电似地缩回手。卖布人掸掸布上的灰迹,几十双眼球一齐聚焦布上,“啊!真是毫发无损吔!"众人一片惊呼!这时,买布人瞅着人群中一位满身烟眼的老大爷说:“你们看,大叔这衣服,像铁匠的围裙一样,满身火眼,多可惜!我这布是利用现代高科技,将棉花和石头合制而成。既有棉的柔软,又有石的耐磨,是专门为抽烟的爷们和做饭的女人量身打造的”。
巧舌如簧,还真能蛊惑人心。熬不住的人开始问价了。买布人便掏出小本本,指着上面一个个签名说:“这是某某屋某人买的,八毛线一尺;这是某某屋某人买的,一元钱一尺。”首先抢小本本看的自然是识字的。识字的看后,满自豪地说:“不错,这是某某的字,我认识。”卖布人听了,心中窃喜。于是,大伙就朝小本上最低的价格说。卖布人佯装为难,说:“我这是因为吃了人家饭才给了这个价,如果你们都给这个价,那厂里不把我吃了?这个价真的不行”。卖布人越这样说,大伙越发起哄,居然有人抓着包不放,说:“你既然能卖给别人,为什么不能卖给我们!今天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对!不卖也得卖!”旁边人附和着。卖布人挠挠头说:“既然这样,那你们可要给我写个证明”。众声答道:“可以”!于是,一包布就光了。买布人眉飞色舞,健步如飞地回到小旅馆,太阳还在头顶上欢笑。于是,又装满一包布,兴冲冲地出门了。
生意人把抢购一空的现象叫:“发蓬窠"。“发蓬窠”并非人人能遇,也非天天有之。成天未开尺的也大有人在。你看这位在校大学生,也想趁着暑假体验一把生意人的生活,争几个学费为老爸减减压。太阳斜挂在西空时,却闭目躺在一棵大树下,用包枕着头,二郎腿翘得高高的。立洪恰从身边经过,一阵惊讶:“咦!还是你呀?卖得怎么样?”“唉呀!腿都跑折了,没人要,都说没钱”。还有这位行伍出身的,彤红的夕阳吻着西山时,他背包归来,人还未进门,便气呼呼地从门外将一包货甩到堂屋地上,诅咒着:“装老的(给死人穿的),像卖瘟药一样”!
生意伙伴义气当先,先卖完货的会主动帮助存货多的销售,待大家货都售完了才一同回家。
一趟生意通常在二十至三十天,赚钱自然有多有少。多则七八百元,少则百把元。赚钱多少,都写在脸上。你瞧这一位,短袖白衬衫,下䙓塞进裤腰里,穿着皮鞋,举着洋伞,喜气洋洋地视察着自家田里庄稼,见人远远地就打招呼,这明显是稇载而归。再看那一位,一声不吭地在自家田地里干活,自然带回的是毛毛细雨。
不管是收获丰沛,还是盈利菲薄;不管是年轻伉俪还是老夫老妻。小别的时光过滤了岁月的恩怨,剩下的全是切切思念。因而,每次生意归来,宁静的村庄便立时欢腾起来,孩子们狂欢地奔向村口,女人甩落肩包,张开双臂迎上来,将孩子揽入怀中,亲得“叭叭”响,眼中闪烁着莹莹泪花;外庄的同伴们在村口挥手道别,相互祝福!正在田地里干活的家人们纷纷地赶回来,女人笑盈盈地接下男人肩头的包,温情地掸落男人衣上的尘埃,将男人拥回家。男人们久渴的心一下子润朗开来。
少时,一缕缕吹烟带着一阵阵菜籽油的香味,在绿树掩映的村庄袅袅升腾,悠悠飘逸,起始时浓而细,后来扭曲着徐徐散漫开来,化做白云飘向湛蓝的天空。勾勒出一帧实实在在的天上白云,人间烟火的美丽画卷。村庄瞬间流溢出生命的灵动和暖暖的温馨。
当晚霞把那嫣红涂抹在古枫、池塘、草垛、房舍、院门上以后,便有了院院欢声笑语,家家灯火辉煌。村庄沉溺于幸福的海洋……
刘结高,怀宁县黃墩镇人。1954年出生。1972年秀山高中毕业后,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过农民,拉过板车,做过三年木匠。1978年考入怀宁师范,2014年退休。退休前任原三桥二中物理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