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葆琛:怀念父亲梅兰芳(八)我返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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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返回上海
1946年4月,我由贵阳转重庆乘飞机直接返沪。下午5时左右飞机在上海降落,我结束了4年的流浪生活,怀着愉快兴奋的心情,回到了我盼望已久的家。我的突然出现,使全家为之惊喜。母亲见到我,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你居然能活着回来,真不容易。”话刚说完,只见母亲的右侧面颊急剧的抽搐,眼睑也睁不开了,眼泪直流。过了大约20多分钟,才渐渐恢复正常,我见到母亲的痛苦的病状,心里一阵难过,我连忙询问母亲,从什么时候得的这个毛病,有没有请医生治疗过?母亲才慢慢地告诉我说:“在我听到你父亲出事的谣传后,突然觉得头部一震,右面颊就开始抽搐,接着就昏晕倒了。经过医生抢救才苏醒过来。人是活下来了,但面部神经抽搐的疾病却没能治好,直到现在,只要遇到高兴、悲伤、兴奋、忧虑的事情,就会立即发作。从此留下这个病根。”关于我母亲的病,我在重庆时就已听说。但没想到会如此严重。这时,我才知道,当我们父子三人被困香港,母亲日夜惦念和焦虑不安,她每天四处打听我们的消息,这样日积月累,精神紧张,那时又突然听到父亲出事的谣传,就发作了这种不治之症。我心里暗自思忖,今后一定要多加安慰和孝顺我的妈妈。
晚上,除五弟外(他尚在贵阳念书,还有一年毕业),外祖母、爸爸、妈妈、七妹和九弟全家团聚在一起,争相叙说4年中的离别之情。当我看到父亲在八年抗战期间,蓄须明志、被生活折磨而瘦削的面孔,再看他两眼炯炯有神,气宇轩昂,精力充沛,一点也没有被政治和生活压倒的样子,我心中不禁涌起了对他的尊敬和钦佩之情。
平时,只要父亲在家,我总是在三楼陪伴他。他问我别后的生活情况,我向他叙说了在重庆念书的情况。父亲慈祥地对我说:“你在重庆生活够苦的,我当时也无法接济你们兄弟俩的生活和学习费用,那时都是靠在重庆的朋友帮助的,我想知道都是哪几位?你要详细告诉我,我准备去信,向他们一一道谢。你虽然吃了不少苦,可是没有染上坏习惯。让你尝一尝苦的滋味,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你可以懂得了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困苦。我很高兴的是你已经完成了高中的学业,成绩也还让我满意,现在你在家中休息一个时期,再复习好功课,以准备报考大学。”
我还告诉父亲,在重庆时,他的不少朋友帮助过我们,甚至连他不认识的“朋友”也对我们关怀备至。如我初到重庆时,中国银行有位卢定中先生,他对父亲特别钦佩,知道我是梅先生的儿子后,就帮助我报考学校,当考取后,他又为我办理入学手续。还有中国银行的徐广迟先生和夫人、江庸先生和夫人,对我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江庸先生的儿子江康和我是同学,他比我高一班,他性格爽朗、品德正直,学习优秀,对我的影响和帮助很大,在校时我们形影不离,直到胜利。至今,我们还有联系和来往。此后,父亲通过各种途径与他们取得了通信联系,向他们一一道谢。
我还将在重庆时的所见所闻,断断续续地向父亲谈了自己的看法,当时重庆的社会很混乱,抗日气氛不浓,官府欺压百姓之事屡见不鲜,因而对抗日的信心不足,人心涣散。
在上海,那时的情况也不太好,我母亲也给我讲了一件事。在抗战胜利后不久,我家来了一个自称是“专员”的人,神气活现地说自己是重庆回来的房主,要收回这幢楼,并限期让我们搬走,后又派了一个律师来办交涉,气势汹汹。经过我们各方面的了解,才知道这些人是不怀好意、冒名而来,专门找茬儿行敲诈勒索的勾当。由于我父亲抗日之心路人皆知,他们无法挑剔,搬家之事被母亲严厉地回绝了。后经朋友的斡旋,给了些钱,才把这位“专员”打发走了。父亲感慨地说:“照此下去,国民党的日子不会太长了,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