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一】
〓 第 1406 期 〓
他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他出生后，母亲得了一场妇科病，再没生养。五年后，父母又给他抱回了一个小妹妹。不料，妹妹六七岁时得了一场小儿麻痹，虽多方求医，但无果，落下了跛腿后遗症，所幸拐的不算厉害。
那个年代，家家拉扯五六个孩子，甚至七狼八虎比比皆是。食不裹腹衣不遮体是家家孩子们的常态。他们兄妹两相对比较优越。父亲身强体壮，一概是生产队里的好劳力，天天满工分，年年余粮户；母亲心灵手巧，勤俭持家，队里的轻活重活从不落下。他们家每年至少养一口猪，养三四只羊和十来只鸡，一家四口人粮够吃，冬棉夏单衣不缺。他手头还经常有个三两毛的零花钱，同龄小伙伴只有艳羡的份儿，他因此富足感满满的，甚至有居高临下的感觉。
他虽然衣食无忧，身子却没按正比例发展，干瘦干瘦的，大风过来也能刮倒。不像村里的那些愣头青小孩儿们，虽吃了上顿没下顿，老三穿着老二替下的，老四老五合穿一身上衣，但这些孩子们个个结实的像个二岁牛犊似的，整天里不是下井掏雀就是上树捅喜鹊窝，夏天灌黄鼠，秋天扎黄扛（黄鼠贮藏的过冬粮）……他不入群，常在家买几本小人书看，或拧开自家的也是全村唯一的收音机听广播。最苦重的营生也就是下午放了学，后半晌挎上个筐子到地里拨点猪菜。他有时也出来和这些害塌天的孩子们耍一会儿，可也耍不到一块儿，唯有他拿出自己的小人书给他们看，或给他们讲一些书中或广播里听到的故事，这些孩子们才能停下来，静静地听上一阵，听完后还让他讲。此时的他便有点飘飘然，左脚尖点地，左腿忽抖几下，暂时闭口不语。小伙伴们最看不惯他的这个动作，有啥牛逼的！一哄而散，又红天黑地瞎玩起来，他孤身一人，悻悻然。
他养成了看书的习惯。稍大一点，有一次跟母亲去了邻村表舅家，表舅当老师，家中有《高玉宝》、《艳阳天》、《敌后武工队》等小说，他一下看了进去，借了回来看完再借别的书。这样，他跟小伙伴们更不合群了，总觉得他们只知道憨吃愣害啥也不懂，对他们说话时开始亨着重重的鼻音，甚至之乎者也一番，左腿又要忽抖，小伙伴们不买他的账，哄嘡大笑，并说他书呆子，轻忽飘飘就能来个忽抖抖！因此，忽抖抖的绰号叫了出去。
还是念初二的时候，队里莜麦圪洞（粮仓）被人盗了，恰巧盗后下了一场大雨，现场的脚印被冲洗的一干二净，公社特派员好长时间破不了案，社员们常常聚在一起瞎议论，说偷毛贼早就踩好了盘子等等，恰逢忽抖抖也在场，说了一句斯文的话：“此案蓄谋已久。”说完后他习惯性的左脚尖点地，左腿忽抖了几下。众人不解，问他你怎知道莜麦圪洞里还有酒？庄户人把“蓄谋”理解成“圪洞”，把“已久”理解成“有酒”。忽抖抖笑了笑说道，我是说偷莜麦的人谋划很长时间啦！我本来没说喝酒的酒，我是说的长久的久！说完后心想你们这伙人，斗大的字没识半麻袋，跟你们说话真费劲，就象对牛弹琴一样。
七六年，忽抖抖高中毕业，成为村里唯一的高中毕业生，村里的小学正好缺一名老师，忽抖抖顺礼成章顶了上来，当了一名民办教师。
忽抖抖仍然斯文，教孩子们也要摆出高学问的架子，动不动带出之乎者也，孩子们听完课，一问三不知，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一年后，他被学区解雇。
回家后忽抖抖游出摆进，队里的劳动不想参加。过了三四个月，进入冬天，忽然传来恢复考试招生的大好消息，忽抖抖报考了中专，村里的人们窃窃私语，说这回忽抖抖估计能考住，因为人家天天之乎者也的学问挺高。
成绩出来了，忽抖抖差30分，数学仅考了18分。
七八年参加考试，结果差85分。
七九年又报了名，开考时当了逃兵。
两年来考试无果，父母着急起来，四下差人，张罗给忽抖抖找熄妇，相找了几家，除没找成，还闹出了好多笑话。
第一家是阴历八月十六，本村媒人把忽抖抖领到女方家，闺女的父亲会做月饼，三村五里的人家八月十五前在他们家打了月饼，院内的马蹄炉还没来得及拆。进得家来，红柜顶上放着一个捏提江的木头模子，模子常年累月用胡麻油抹划得红黄红黄光溜溜的，小巧精制，花纹栩栩如生。媒人看着提江模子赞叹道，这个模子真好看，这木头质量也好！
忽抖抖此时后腰靠着柜顶，禁不住斯文起来：“就是好木头，朽木不可雕也!”随后左脚尖点地，左腿忽抖了几下。
一家庄户人半天也没理解忽抖抖的话意，再看他那忽抖的腿，人们身上冷麻冷麻的起了层鸡皮疙瘩，都愣怔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大家闷闷地吃了一顿饭，媒人像逃犯似得把忽抖抖领了回来。
第二家是外村的媒人给说的。忽抖抖母亲又给准备了两份烟酒糖及蛋糕之类的礼品，一份送媒人，一份送女方。并千叮咛万嘱咐，安顿忽抖抖少说话，即使说话也不能斯文，不能忽抖腿，更不能之乎者也的瞎说。到了女方家，忽抖抖倒是控制住了自己，半天没说话，在炕沿边跨定后，女方父亲递过一根烟，他客气地接住后，赶快拿起火柴划着，很礼貌地先给女方父亲和媒人点着，然后给自己点着后吸了一口，习惯地将烟吐出一个小烟团，小烟团象个小橘子在嘴前的空中飘游，只见忽抖抖又张开嘴并往前伸了伸，一吸溜，小橘子烟团乖乖地一丝不留被吸进忽抖抖的嘴里，咽了一下，鼻孔冒出两股蓝烟。一家人看的傻了眼。吃完了饭，媒人虽然没像逃犯领回他，但几天后女方回了话：“小气的连一口烟还要回炉吸两次，跟人相处能大气？”
一晃三年过去了，忽抖抖相亲相了无数家，都无果而终。母亲整天唉声叹气，二十六岁的后生了，找对像已过了火候，这可怎办呀！父亲说不行拿女儿给儿子换亲哇，不然儿子就得打光棍，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母亲说女儿也是心头肉，就是想换亲，可怎跟女儿开口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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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郭守旺，察右前旗人，现退休，在帮助女儿带外孙的同时也陪伴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