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美的冰川在哪里？
原创国家全景地理
2020-12-25 17:42:18
我国是一个冰川大国，有着超过4万多条冰川，北起阿尔泰山，南至云南玉龙雪山，西自帕米尔高原，东到蜀山之王贡嘎山，这片59425平方公里的“冰川世界”，或曲折蜿蜒，或磅礴奔腾，在天与地之间肆意倾泻。
2005年，《中国国家地理》选美中国，在中国万千冰川中角逐出了六条最美的：珠峰北侧的绒布冰川宏伟壮观；天山之巅的托木尔冰川风情万种；海螺沟的冰瀑布一泻千里；林芝米堆冰川末端的诗意田园；特拉木坎力冰川千姿百态；透明梦柯冰川神奇玄妙。
▲在318国道沿线旁，有一座叫来古村的藏族村落，这里蜿蜒着犹如巨龙的来古冰川群。摄影/王宁
每一条冰川都有着它独特的美，或婀娜多姿，或形态万千。但最美的在哪里？不是某一条冰川，而是某个地方，中国最美的冰川在哪个地方？
中国最美的冰川我想应该在横断山。如果说青藏高原、天山地区的冰川是冰雪女神，那么横断山的冰川就是冰雪精灵。不似高山之巅的高贵冷艳、高不可攀、不食人间烟火，横断山的冰川深入林间，灵动活泼，与万物“嬉戏”……
▲从空中俯瞰，贡嘎山及其周围的群山，好似一朵绽放的莲花开在横断山区。摄影/姜曦
横断山冰雪之美，从遥望开始
有一段时间，有关在成都遥望雪山的话题突然火了起来。在成都平原的西侧，横断山区的东端，分布着一系列海拔6000—7000米的高大雪山群，四姑娘山、贡嘎山等雪山由北向南展布，绵延不绝，像一座座冰雪之塔，高高耸立在云巅。当晴空万里、没有云雾遮挡的时候，这些晶莹剔透的银色山峦，以刺破苍穹之势，给居住在平原上的人们带来了极大震撼。似乎这时，我们也亲自感受到了，千年前唐代大诗人杜甫推开窗看到的景象——“窗含西岭千秋雪”。
说起遥望，有一个人也曾分别在云南的丽江、大理鸡足山“遥望”过横断山区一座著名的雪山——玉龙雪山（海拔5596米），并广为后人传颂，这个人就是徐霞客。
▲从成都向西遥望雪山，好似穿越千年，体会到了唐代杜甫笔下“窗含西岭千秋雪”的壮观景象。摄影/廖铁军
徐霞客22岁开始外出旅行，历经30多年，游历了大半个中国。从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来到了云南，到崇祯十三年（1640年）东归，他在云南游历长达1年9个月，行程3000余公里。
《徐霞客游记》中，多次提到了玉龙雪山：“见玉龙独挂山前，荡漾众壑，领挈诸胜。”、“北瞻雪山，雪幕其顶，云气郁勃，未睹晶莹。”、“是日雨阵时作，从楼北眺雪山，隐现不定，南窥川甸，桃柳缤纷……”
“见玉龙独挂山前，荡漾众壑”徐霞客遥望到的玉龙雪山，是否是图片中呈现的模样。
在登上鸡足山最高峰天柱峰（海拔3240米）后，徐霞客还写了《鸡山十景十七首》，里面有《绝顶四观》，即日观、雪观、海观、云观这四首绝句，其中《雪观》写的就是玉龙雪山：“北辰咫尺玉龙眠，粉碎虚空雪万年。华表不惊辽海鹤，崆峒只对藐姑仙。”
遗憾的是，徐霞客到云南，最北端只到了丽江，未能再向北行，去亲临玉龙雪山或其他更多的极高山。后来，徐霞客在鸡足山大病一场，归家后就去世了。临终之际，徐霞客留下遗嘱，要家人将他的坟墓面朝西南方，那里有横断山区“荡漾众壑”的雪山。
▲伯舒拉岭冰川是横断山区冰川分布最集中的区域。摄影/姜曦
横断山冰川之美，在于其活跃的性格
据施雅风和谢自楚等冰川学家研究结果，中国冰川可分为海洋性冰川、亚大陆性冰川和极大陆性冰川三种类型。
第一类极大陆性冰川，分布在中西昆仑山、唐古拉山西部、祁连山西部等地。这里深处大陆内部，大陆性气候非常严酷，气候干燥，降水很少，年降水量在200—500毫米，甚至还不如广东某些地区暴雨季节一天的降雨量。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发育的冰川积累慢、消融慢、运动速度也极慢，平均每年仅移动数米到数十米。它们是冰川家族中超稳定的一支，数万年风雪堆积、冻结不化。
第二类海洋性冰川，主要分布在喜马拉雅山东部、念青唐古拉山中东段和横断山区，由于这里距离印度洋比较近，深受海洋性气候和季风的影响，气候湿润，降水丰富，年降水量达1000—3000毫米。由于降水丰富，这类冰川消融快，补给也快，十分活跃。
第三类亚大陆性冰川，位于海洋性和极大陆冰川之间。这里的气候条件介于大陆性气候和海洋性气候之间的过渡地带，在这里发育的冰川也属于上述两者间的过渡类型，其积累与消融速度、运动速度也都居于两者之间。
横断山区发育的冰川正是属于海洋性冰川，来自印度洋、孟加拉湾的暖湿西南季风，受到高大的喜马拉雅山脉阻挡，在横断山区降下了丰富的雨水，再加上横断山南北向的岭谷地形，使得横断山区冰川运动的活跃性普遍大于我国其他地区的海洋性冰川，更大于青藏高原腹地的大陆性冰川。
▲横断山区的山脉是一道一道的，雪山和云层互相掩映，勾勒出连绵不绝的雪山天际线。摄影/姜曦
以海螺沟为例。活跃的海螺沟冰川，在冰川活动剧烈的春夏季，一天可能发生几百次冰崩，最多时能垮塌上百万立方米的冰体。这里好似是消融和补给的竞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塑造了仪态万千的冰川绝景。也正是这样的活跃，让海螺沟冰瀑布从贡嘎山上奔流而下，成为全球落差最大的冰川之一，落差高达1100米左右，比黄果树瀑布高出20倍。
而且海洋性冰川流动速度快，对山谷的切割和侵蚀速度也很快。由于切得很深，山谷两壁的风化物——石头、砂砾不停地掉到冰川上，如果你去海螺沟看冰川，可能看到冰川表面脏兮兮、灰头土脸的，远不是人们想象的洁白的样子。
不洁白就不美吗？了解了这里冰川的运动，看着那些灰扑扑的冰川，好似看到了冰川推动着泥沙扑面奔来，这是自然最灵动的姿态，也是最美的姿态。
海螺沟的冰川虽然不洁白，但最灵动，看着这些灰扑扑的冰川，好似看到了冰川推动着泥沙扑面奔来。
横断山冰川之美，在于与森林的交融
海洋性冰川流动速度快，对山谷的切割和侵蚀速度也很快，因此海洋性冰川往往住在深谷里。而横断山区由于山体高大，地形陡峻，山谷冰川冰储量最大，有的山谷冰川还伸入到森林中，形成冰冻圈与生物圈互融的奇特景象。
横断山的雪山冰川景观，曾受到黄秉维、陈尔寿等老一辈地理学家的赞誉：“这一峡谷地……植被类型复杂，垂直分布明显，低山郁郁葱葱的森林，可与邻近的冰川、雪山构成在同一画面上的瑰丽图景。”
▲贡嘎山的冰川属于典型的海洋性冰川，其活跃的性格构建了这幅冰川、森林和谐共融的瑰丽图景。摄影/杨勇
伯舒拉岭是横断山区现代冰川分布最多的一个区域。这里是印度洋暖湿气流向青藏高原输送水汽的主要通道，因此这里降水十分丰富，横断山区面积最大、海拔最低、最长的冰川，都出现在这里。其中的阿扎冰川，主冰川长约27公里，冰川末端海拔只有2470米，是横断山区中海拔最低的冰川，前沿深入原始森林长数公里，犹如一条银色巨龙穿行于“绿色海洋”之中，从冰川末端到山顶海拔高差超过4000多米。
梅里雪山发育了48条现代冰川，属于横断山区较大的冰川作用中心。在这里，十几条大中型山谷冰川“奔腾而下”，扑入茂盛的原始森林。梅里雪山东坡的明永冰川长11.5公里，末端冰舌直抵居民村庄附近的农田，仿佛是一条“流淌”在村头的白色冰河，与人类的田园构成了一幅共生共荣的奇妙图景。
贡嘎山冰川的冰舌可以下伸至海拔2800—3600米的森林中，形成冰川与森林相互交错的景观。同时，冰川退缩前缘地带的植被演替很快，已成为研究森林生态系统原生演替的天然实验室。
▲梅里雪山下，一条“流淌”在村头的白色冰河，与人类的田园构成了一幅共生共荣的奇妙图景。摄影/彭建生
横断山冰川之美，在于其造就的生物多样性
横断山是中国最长、最宽和最典型的一系列南北向山脉。这里曾经是冰期来临时生物的避难所与诺亚方舟。在第三、第四纪冰期时，寒冷的气候从两极向赤道逼近，冰川从高海拔的山脉向低海拔推进。这个时期，北方的动植物被迫向南方迁徙，那些东西方向横亘的庞大山脉，比如阿尔泰山、天山、祁连山、秦岭等，挡住了动植物向南迁徙的步伐，大量的动植物因为无法逃生而死去。
相比之下，幸运地生存在横断山区的动植物可以顺着南北向的山脉河谷向南迁徙。加之横断山区在历史上仅有小规模的山麓冰川，没有被大规模的冰盖覆盖，使物种逃脱了灭绝的命运。
这些幸运的动植物被称为孑遗物种。横断山区一些明星动物就属于这些幸运儿，如大熊猫、羚牛、小熊猫、金丝猴；还有一些植物，如攀枝花苏铁、马先蒿、喜马拉雅红豆杉等。最终使横断山成为我国孑遗生物保留较多的地区之一。
▲横断山南北向的山脉河谷，成为第三、第四纪冰期来临时许多生物的避难所，小熊猫就是其中之一。摄影/董磊
今天的横断山区，这里的基带为亚热带，而高山上的那片冰雪世界，组成的一个个冰冻圈，相当于寒带。再加上因为特殊气候在山谷之间形成的干热河谷，气候堪比热带。随着海拔的升高，横断山区几乎囊括了从热带到寒带所有的自然带。
不同的自然带是天然的界线，深切的河谷难以逾越，高耸的山峰像基因库的孤岛，让生存在横断山区的物种得以保持“个性”不被磨灭，同时也为种群分化和新物种的形成提供了便利。再加上横断山的高山冰雪融水，给这里的动植物生存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比如十字花科的丛菔属植物，横断山区拥有30余种丛菔属植物，这些丛菔属植物的祖先原本生长在中亚及喜马拉雅地区，但那里环境相对单一，成员种类也较少。它们扩散到横断山区后，遇到了这里复杂的生活环境，不同种群逐渐隔离、孤立，慢慢演化出了独具特质的新物种。横断山区因此成为丛菔属植物的多样性中心，有接近一半的成员为横断山独有。
不仅是丛菔，横断山区同样是杜鹃花、报春花、龙胆花、百合花、绿绒蒿等明星植物的多样性中心。全球近千种杜鹃中的一半分布于我国，而我国一半以上的种类都分布于横断山；全球1/5的报春花、1/4的龙胆和近2/3的马先蒿种类，也都分布于横断山，它们令横断山成为名副其实的天然花园。
▲横断山区山峰、河谷之间的隔绝，让许多物种在此演化出新的种类，杜鹃就是其一，我国有一半以上的杜鹃种类都分布在这里。摄影/郑雨晴
如果冰川消融了，你还会为横断山所迷吗？
在极大陆性、亚大陆性、海洋性这三种类型冰川中，海洋性冰川的退缩速率最快。根据秦大河等多位冰川专家研究预测，到2050年，至少有一半的海洋性冰川将消失。
而横断山区的海洋性冰川，研究发现，它们整体都处于退缩状态，而且从东到西加速退缩的趋势非常明显：贡嘎山冰川面积，由1974年的254.91km²减少到2010年的222.45km²，面积退缩比例为11.95%；梅里雪山冰川面积，由1974年的172.3km²减少到2013年的141.42km²，面积退缩比例为17.92%；岗日嘎布冰川面积，由1976年的664.22km²减少到2013年的386.65km²，面积退缩比例为41.97%。
1976—2013年，横断山区共有15条冰川消失，39条冰川裂解。而且近10年来，横断山地区冰川进入了加速退缩的时期。
▲据专家推测，到2050年，至少有一半的海洋性冰川将消失。来源/网络
紧邻317国道的雀儿山，可能是横断山区“冰川家族”中，人们最易接近的。雀儿山主峰海拔6168米，是横断山区的第四高峰，近年已成为登山的乐园。在雀儿山，有很多古冰川活动的遗迹，冰川漂砾布满山坡河床；冰川湖泊——新路海犹如明镜镶嵌在冰川前沿；冰川终碛垄横卧于新路海的北岸；高大的冰川侧碛土埂从冰川两侧伸展，上面已生长着粗壮的云杉。
今天，这里的冰川末端已退缩到海拔4200米的高度。随着气候的变化，像雀儿山这样海拔低于6000米的残存冰川，很可能“经不住考验”，完全消融殆尽。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雀儿山可能就变成了光秃秃的灰白色峰丛。
如果有一天，冰雪融化殆尽，你还会对横断山区如此痴迷、疯狂吗？
▲雀儿山，是横断山区“冰川家族”中，人们最易接近的，也最容易消融。摄影/李朝阳
参考资料
·《中国国家地理》中文繁体版，2020年第05期《冰川》.
·《中国国家地理》简体版，2018年第10期《大横断专辑》.
·李霞.近40年横断山冰川变化的遥感监测研究[D]. 兰州大学 2015
·中国科学院冰川冻土研究所编. 中国冰川[M]. 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
·刘清廷主编. 瑰丽的冰川世界[M]. 合肥：安徽美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