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记
随着年龄的增长,故乡会距离我们越来越远。你在老,它也在老,这就是岁月。从小路回一趟村,是一个心愿。几次梦见,泪水湿枕。将这个心思告诉了大姐,她说草都长的人进去了,没路了。
我们村在塬上,从秋林上去有两条路,一条是盘旋公路,绕好多个弯道。另一条是顺沟上峁路,有石有土,小时侯经常走。离镇上十里,这是个大概数字,实际比这要长些。宜川瓦冼村,我经常这样在简介上写下这几个字,觉得很自豪。
与 同村的李丽微信上聊,说出了想从小路回村的想法,一拍即合。她是女的,出嫁后回的次数估计也少,还好我们都是具有文字情怀的人,对于体验式行走更向往一些。后来,七十五岁的老校长,诗人张中平,农民作家,摄影师袁富荣也加入进来,形成团队。
车子到沟口,让司机自己径直开车去村上休息,我们一行则从沟里进去再去村。时过境迁,原来顺着小河的一条小路早已被草木埋没,一片绿色繁茂其上。罢了,找找,沿一块菜地边缘挺进,一边用手将挡路的草木分开,一边艰难地挪动,每一脚都软的,像踩在蛇背上或馒头上。马茹茹一串一串的,红的让人心疼,像刚出水的玛瑙。还有南瓜花,一扑楞一扑楞的,黄色的喇叭,吹着只有乡村人能听懂的旋律。草木幽深,我们一边走一边拍照。好多年了,没见这些植物了,名字都忘了,不时地询问这个是啥,那个是啥。傻米子,学名是覆盆子,一种生长在楞畔下或小路旁的红色的野果,吃起来又甜又香。木蜡,河槽里见到很多,过去没有创可贴的时代,是用来止血消炎的,看上去是个圆棒,打开里面是些茸毛。还有皮头,马奶奶,这些童年时经常打交道的植物和果实,一样一样浮现在记忆力。
瓦冼沟距离著名的宜川县秋林国民党第二战区司令部和著名的黄河壶口瀑布都很近,但是它是沉寂的,不为人知的。在这道沟里,有几十孔当时二战区队伍打的窑洞,有的墙面上报纸还裱糊在墙上。沿途经过了几座碉堡遗址,虽然已经坍塌,但原先的石头还在,都建在险要的地形上。最著名的当属全部用石头建造的瓦冼沟礼堂。据说抗战期间有几十名营级以上将士在这里开会,突然礼堂顶部坍塌,造成大量伤亡。历史如云烟远去,但烈士忠魂未散,被这里的青山环抱,绿水萦绕。如果发展文化旅游,这里值得当地给予重视。
亲不亲家乡水。沟底有一眼泉水,冬天都不结冰,类似温泉。我拿矿泉水瓶子接了一瓶,与大家分享。还带回城里一瓶,去看老父亲的时候,听他嘟囔,可想喝咱沟里的泉水里。我说,这不是,这里有。他接连喝了好几口,很享受的样子,连说香,香啊。
爬上沟峁,塬上尽是果树,有杏树,桃树,苹果,梨树。走了一会,同村的李丽突然说,全文,你看那颗杏树是你家的。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又说,你家的脑畔么。啊,我家的脑畔?我咋么都记不起了。树木和杂草遮蔽了大半,快三十年了,变化真大,我真的不认识了。我急急地下了坡,从一条小路过去,这里原来是饲养室,那里是当年知青住过的窑洞。我的邻居都搬走了,院落破败,萧条,令人不免伤感。但当年邻里谈笑,坐在睑畔上东拉西扯地聊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给李丽说,那时候经常坐你家炕上滑玉米,打升级。她说记得,可热闹了。
我家到了,我不由双膝跪地,磕头,我是一个不孝之子啊。这么多年没回来,小树都长高了,母亲用过的磨盘还在。大门紧锁,锁孔已锈蚀。我来到窑前的土台子上不断用手机拍。中窑完好,向南的边窑已塌的不成样子,向北的土窑尚好,可惜被树藤缠绕裹挟,已经只能看到局部。妈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可我进不了家门。母亲离世多年,我日夜思念,这座院子不就是人间的母亲吗?它的尘土,树木,旧物,石磨,这些生前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家什还在讲述,还在活着。我没有哭,我要高兴,让妈妈看到我像原来一样放学回家,不停地喊“妈——妈——妈”。一草一木,一花一果,一只飞虫,一片黄叶都是这样亲切,温暖,让我心头摇曳,思绪激荡。我久久面对,似乎又沿着那时光活了回去。
我要回家。这是我心里的一句话。常回家看看,即使母亲不在了 ,庭院破败了,还要回去,因为我们的源头是美好的,我们的母亲是伟大的,我们有一个村子值得牵挂,它承载者记忆的辎重,让我们每一步都踏实,像回归母腹。妈妈,人间这么美好,您也回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