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饮一溪水

​好些日子没去拜访您老人家了,感觉总有一件事记挂着,心里怏怏不快。我们都是大山的儿子,对大山的养育之恩须臾不敢忘却。我们亦是乡里乡亲,古来就有“亲不亲故乡人”之说。发元伯,您是高阳堂的后代,我是豫章堂的裔孙,虽姓氏不同,但老祖宗向来守望相助、休戚与共。我们曾经同饮一溪清水几十年,自从离开大山后又过去几个十年。于是,相隔的距离比原来远得多了,见面的机会少多了,但情感上的距离还是靠得很近。

那年那月在那山沟沟里,我们曾经是同一个生产队中的命运共同体,享有同样的雅称——农民伯伯,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同挣扎在温饱线上。在那非常岁月中,时代赋予您冠冕堂皇的称谓,但您始终本着天理良心,推己及人、善待他人,我们彼此相处得很融洽。您是老农、老干部、老好人,经受过许多大风大浪考验的老油条;人生的经历不管如何起伏跌宕,您在我心目中始终是老前辈、老寿星、老革命!

(故事主人公后排排右一)

您从1928年匆匆来到这人世间,之后一直勇往直前,一眨眼功夫,已跟随时间老人走过了九十个春秋,今年刚好是您90大寿的喜庆之年。从89至90岁这个敏感关口的跨越,被客家人称之为上台阶,您又上了一个让许多人望而却步的台阶,这并不说明前面的路途更加平坦,只能说经历了山重水复疑无路后,迎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眼前豁然开朗。虽然这是唯心的说法,但也不无心理暗示作用,您已经闯关成功,您享有鲐背之年的美誉,您依然精神矍烁、耳聪目明,可喜可贺!

您是老寿星,您的高龄在乡里乡亲的男同胞中首屈一指,堪称“洋毡遮卵盖一春”(春,卵的别称,与村谐音)。能有如此高寿,既有老天眷顾的因素,更有自身修为的结果。在那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年代里,您秉持天理良心的底线,始终坚持低调做人的原则;您是老革命,解放前夕曾经是光荣的游击队员,蕉岭长潭高台庵战役中,有您浴血奋战的身影,胜利的军功章有您的那一份;您是老干部,曾经担任过磜背大队的大队长,带领山沟里的老百姓经历波澜壮阔的集体化道路,从高级社、过渡到人民公社,您无私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因无足轻重的社会关系问题(港属),在政治挂帅的年代中,您注定要经历起伏跌宕的人生旅程,您从“一哥”的位子上滑落下来后,无论担任生产队的仓管员,还是转任生产队的农田管水员,都乐于接受命运的安排,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您胸怀坦荡、光明磊落,这或许是您长寿的秘诀之一吧!

据说您于1948年春天,背着家人自告奋勇去参加革命,从此成为一位光荣的游击队员。发元伯接过我的话茬,平静地回忆:“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按约定,天黑之后就要偷偷地离家了。当时家里缺劳力,家人不同意我去打游击,但我已下定了报效国家的决心。为了不让家人觉察,我装作若无其事。这下午我照常完成家里安排的农活,挑着满满的一担草木灰前去‘八坵田’施肥。”越往下说心情似乎有点激动,他稍作停顿,呷了一口茶。“嫩绿的秧苗在微风中一漾一漾的,我特别认真仔细地为它们灌水、施肥,尽量做得更加完美。也许是最后一次履行义务,也许怀着对家人的愧疚心理,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像15个井桶打水——七上八落。完工后,我把工具端端正正地置放在偏僻处,稍稍擦拭裤腿、整整衣领,突然从鼻腔内涌起一股酸流……我徘徊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独自一人径直前往‘水口’的预定地点躲藏起来,只等天黑后会有战士来接应,引领自己到未知地点安顿。”他深情地回忆说。

磜背村是解放战争游击区。蕉岭县政府于1993年评定,蕉华区辖下的5个自然村为解放战争游击区。磜背村山高林密,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是可遇不可求的游击队的根据地之一。据回忆,当年游击队常常驻扎在村子里,他与战士们的关系很熟络,在战士们的鼓励中,他向游击队的领导钟文聪、钟壬胜等同志恳切请求,表达跟随他们参加革命的意愿,于是便有上文中的秘密约定。他说那天晚上接应他的是钟庆昌同志(上九岭人)。他还说在他之前磜背村已有云庆、志明、兰香和红生,四人成为光荣的游击队员,自己是第五位。

他回忆说,长潭高台庵战役是蕉岭刚解放时,围歼退守在那里的国民党地方武装,林岳残部的战斗。亡命之徒林岳,是本县南山下人,在蒋家王朝土崩瓦解的最后时刻,仍执迷不悟,抱着中华民国最后一任县长陈英杰的大腿,退守在长潭高台庵一带负隅顽抗。他说:“与之正面火拼的主力以‘东纵’的战士为主,我们游击队员负责提供一切后勤保障,我本人在运送枪支弹药的行列中。”在回忆中他提到“千兵坪”和“乌头山”两处鲜为人知的地名。我想“千兵坪”大概是当年部队集结的较平整的地带吧。他说在“乌头山”还牺牲了一位东纵的指挥官,由此可以想象在乌头山欲血奋战的情景。

虽然长潭高台庵一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无论林岳残部如何垂死挣扎都是徒劳的,最后以活捉陈英杰而告终,长潭战役高歌奏凯!

发元伯,您脸上写满沧桑,胡子又悄悄地长长了。您依旧耳聪目明,思维清晰,记忆惊人,祝愿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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