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样子60】刘向晴:我的大学老师

不遗余力地去做你热爱的事情,别总为一些零碎的声音而去质疑自己。你很好,会越来越好。请坚定不移!

我的大学老师

刘向晴

我大学的老师有许多,真正印象深刻的不多。这是因为许多上基础课的老师和同学接触的时间有限,他们往往上完课后就回去了,其余的时间留给学生自习。如要答疑,也是集中答疑,要问老师问题,也只能在这段时间里,其他时间是找不到老师的,要找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找。特别象政治、数学这样的通用课,在阶梯教室上大课居多,上百人的课堂,学生与老师怎么沟通?自然是学生有可能记住老师,而老师不大可能认识并记住学生的。但也有例外,我对教俄语的一个姓张的女老师印象特别深。她年龄不大,顶多比我们大五、六岁的样子。中等个儿,一张鹅蛋形柳叶眉清秀的脸上总挂着微笑,给人精爽能干的感觉。她是北大俄语系毕业留校任教的,是俄语系的讲师。她与其他上基础课老师不同,很爽快地把她在俄语系办公室与家里的地趾告诉我们,说以后有事可到这两个地方去找她。她教书很认真,特别注重细节,比如俄语发音,你如果发得不准,她是必定要纠错的,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不厌其烦,直到你读准为止。她常说,讲俄语就要讲莫斯科俄语,不能讲“山东俄语”、“福建俄语”、“湖南俄语”。为了达到讲“莫斯科俄语”的目的,她不止一次的联系俄语系教研室,让我们到那儿去看从苏联进口的俄语原片。这些影片大多已经翻译成汉语并在国内发行放映,所以我们已经观看过的居多,其中的一些情节和台词还烂熟于心。例如《列宁在十月》中的经典台词:“粮食会有的,面包会有的”。正因为如此,看原片就减少了不少障碍。多看几次,片中人物说俄语的速度与我们边看边在心里翻译成汉语的速度几乎可以同步。应该说此举功德无量,不仅大大提高了我们学习俄语的兴趣,而且俄语听、说水平更是得到相当提高。不仅如此,她还鼓励我们与苏联学生交朋友,按现今说法,叫交“笔友”。她给我班介绍了几个列宁格勒(现圣彼得堡)的中学生,分别与班上同学建立起笔友关系,在后来的俄语通信中有的发展很快,成了好朋友,双方互赠照片,互相鼓励,共同争取见面的机会(按原先计划可以捉对参加对方国家组织的夏令营)。张老师说以后还要去和苏联驻华大使馆联系,争取给我也介绍一个中学生笔友。可惜后来中苏交恶进一步发展,此举遂告事寝。

张老师不仅做事认真,古道热肠,而且非常守时守信。记得有一年夏天,我们正在比较偏僻的南操场旁边的小平房教室里等着她来上课,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雷声,打破了夏日的沉寂,它告诉我们天就要变了。天空很快就黑得全无一丝缝隙,象一口大黑锅紧紧地扣在头上,仿佛就要掉下来,“黑云压城城欲摧”,使人有一种沉重的压迫感。紧接着,以一声震天撼地的霹雳为先导,一阵接一阵的电闪雷鸣,继而引来狂风大作。最初的雨点象子弹般射向地面,溅起的水珠裹胁着路上的灰尘向四周飞散,随后瀑布般的雨幕拉开,铺天盖地,无边无际。张老师住在靠未名湖旁边,离上课的教室较远,看着这暴雨如注的样子,大家都说:“老师肯定不会来了”,于是,个个垂头丧气地拿起书来自学。但不久,我们看到路的那一头有一个人穿着雨衣,顶风冒雨,奋力地骑着自行车向这边走来——竟然是张老师冒雨来上课了。当她走进教室,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她说:“同学们对不起,今天我迟到了,你们能原谅我吗?” 望着老师那湿漉漉的头发,那被雨水和汗水湿透的衣衫,激动,感谢、 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张老师顾不得擦干脸上的雨水汗水,拿出课本,给我们讲起课来。她那微微涨红的面孔还是如往常那样微笑着,象春风一样温柔地熨烫着我们心田;她那亲切的声音象是在燥热的夏天突然从山林、溪谷吹来一股透体清爽的凉风,在教室里扩张,扩张,无限地扩张……窗外大雨还在继续,而教室里却到处充满了温馨。

这就是我的俄语老师,一个忠诚事业,钟情学生的冰清玉洁的伟大“园丁”!

如今,她早已年届耄耋,垂垂老矣。但在我脑海的印象里,她还是当年那个充满活力的美丽形象。几十年过去了,我觉得唯一一件对不起她的是没能坚持学好俄语 ,她教我的那些俄语单词和语法差不多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回想当年,我在报评高级职称考外语时,竟鬼使神差地选考英语而非俄语,真是对张老师大大的不恭,此时回想起来,不禁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有人说,人生有三大幸运 :上学时遇到一个好老师 ,工作时遇到一位好师傅,成家时遇到一个好伴侣。我上学后不断遇到好老师,真是人生有缘贵人扶,天之助也!

学业上对我影响很深的有一位大大的“贵人”,他就是候仁之教授。侯仁之教授是历史地理的开创者和老前辈,时任北大副教务长兼地质地理系主任。他出生于1911年,年过百岁才离世。我在走进北大之初,同社会上普通人一样,对北大那些享誉海内外的专家教授无限景仰,甚至有几分敬畏。侯先生虽然是我的老师,但仍然畏怯之心未去。当我与先生接近后,感觉就大大不相同了。先生说话总是轻言细语,显得格外和蔼可亲。我感觉到,先生和北大许多大师一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高山仰止、名垂青史,但同时又普通平凡、真诚朴素、温和文静,平易近人。他们是权威但不以权威自居,学识的高远和人格的平和和谐一体,人品学问堪称楷模。跟从这样的大师受教之后,我不光知识上获得了足够的高度,而且于做人也大有裨益,因此也有了自知自明的清醒和超脱,一生都不会轻狂无状。

我受教于侯先生那年他还只有五十出头,正当风华正茂知天命、学术研究蒸蒸日上之时。先生讲课永远象是在演讲。听老一届同学们讲,先生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个演讲高手,曾经无数次以精辟卓绝的论点、严谨周密的论据和高超的演讲技巧倾倒无数听众,其中不乏大家名士。每次上课,在我们看来,如其说听课,不如说欣赏演讲,他那底气充沛而浑厚的男中音带着强烈的感情在整个教室里激荡,抑扬顿挫、节奏分明:悦耳像叮咚的山泉,亲切似潺潺的小溪,激越如奔泻的江流……。

有人称侯先生为“活北京”,这个雅号对先生来说绝非幸致。他曾经在课堂上讲述过他是如何在历史地理研究上,从“问为什么”开始,经过深入探讨,最终得出正确结论,并因此开创历史地理这一门新学科的。他回忆说,在燕京大学读书时,每缝周末或假期,燕大学生有各种各样的社交活动。由于自己既没有钱,也没有闲情逸趣去追逐时髦,所以他就按自己的休闲方式——到学校邻近的圆明园踏荒。那时的圆明园废墟一片荒凉,“湖中蒲稗依依长,阶前蒿艾萧萧响,”狐兔出没,虫蛇横行。去的次数多了,引起了他的一些疑问:为什么会在这里建造圆明园?这里有什么独特的条件吸引了皇帝和大臣们那挑剔的眼光?听说燕京大学校园原来也是附属于圆明园的一部分,那么校园以西的西苑又是怎么个来历呢?整个校园所在的海淀镇附近一带的江南风光又是怎样开发起来的呢?带着这些问题,他开始注意圆明圆流水的来龙去脉。发现圆明园福海和颐和园昆明湖均出自京西玉泉山水系。“玉泉之山下出泉,泉流树色镜中悬;却带西湖连内苑,直下通津先百川”(清人胡广诗)。圆明园不仅把侯先生的注意力引向西山,而且还把他的视野引向一个更高、更广阔的的学术探讨的境界,直如一鹤排云上,终成正果飞碧霄。沿着这一思路深入考察,经过不懈的努力,先生从大量的实地考察与史实中,复原了从夏商周到民国以来,北京城的山川河流地貌的变迁,复原了古代蓟城、金中都、元大都、明、清京城、民国北平等每一断代的历史剖面,并终于认识到北京城址的转移与河流水道变迁的关系,并把他制成《北京历史地理图集》,获得了举世公认的突出成就。可见先生“活北京”的美名来之非易。侯仁之先生曾这样总结自己的一生:少年飘零,青年动荡,中年跌宕,老而弥坚。可见先生一生坎坷终成正果。其实,不论“活北京”、“沙漠王”,甚至“历史地理学泰斗”以及后来加之于他的另一美称“中国申遗第一人”等美好称谓意味着什么,它们都不能概括先生的全部,而实实在在的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对学术、对社会、对国家负责任的学者,一个地地道道的守望大地的老人。

【作者简介】刘向晴,号五闲老人。邵东牛马司人。北京大学校友。邵东环保局原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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