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老师回乡 作者：远方【散文】
苗老师回乡
我还是愿意叫他苗老师，虽然他很多年前就不是老师了。
苗老师不再成为苗老师完全是机缘巧合。那一年，乡政府缺一名会计，乡长把全乡能打会算的都扒拉一遍，就把教数学教得最好的苗老师借调走了。从此，苗老师就不是苗老师了，是苗会计。
虽然只是临时借调，苗老师还不能算乌鸦变凤凰，但至少也算是家雀变乌鸦吧，总算是政府人吧，总比在乡村中学苦哈哈教书要高人一等吧，于是大家再见到苗老师时就多了几分敬畏。苗老师呢，谦恭地给打招呼的旧日同行递烟点火，嘴上说没啥没啥，嘴角还是一漾一漾地微笑了。
成为苗会计的苗老师工作兢兢业业，把乡政府的一笔笔账算得滴水不漏，乡长非常满意，第二年就把借调改成了正式。扶了正的苗老师喜不自禁，请全校的老师们大喝一顿，那一天，苗老师喝醉了。
后来，我们乡扩权成镇，镇政府成立各种所，苗老师就理所当然地成为镇财政所所长。
别看只是多了一个所字，那意义可大了去了，不能说鸟枪换炮，至少也是鸟枪换真枪。一所之长，在这个管辖近五万人的土地上，那也是一方诸侯，更何况还是手握全镇经济大权诸侯，平常人谁敢等闲视之。
再遇见苗老师，大家就会恭敬地给他递烟点火。苗老师嘴上说没啥没啥，和过去一样，但嘴角的微笑却一漾一漾的。
送走了老书记老乡长，迎来了新书记新镇长，已经根深叶茂的苗所长就由一方诸侯升格为一方霸主。书记也要礼敬三分，镇长就该礼敬四分吧？谁知新来的鲁镇长有点鲁，并没有拿苗所长太当回事，苗所长就心里不爽。心里不爽的苗所长就不配合鲁镇长工作，特别是不好好给鲁镇长报账，鲁镇长那些打政策擦边球的账、有点黑疙瘩的账，苗所长就义正辞严，坚决不报。
有一次，鲁镇长从山东金乡考察农业项目回来，就让办事员小王拿了一沓票据去财政所报销，苗所长审核后发现，怎么还有莱芜潍坊的车票住宿票呢？就拒签。小王如实汇报，鲁镇长就说莱芜潍坊农业搞得也很好，考察组临时决定到这两地也看一看，并让小王如实陈述。苗所长暗中打听，根本没这回事，就再次拒签。鲁镇长当时就气炸了，把苗所长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从此，二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张书记从中调和，其他所长也从中暗示苗所长，不要和鲁镇长关系搞僵，万一张书记走了他升为书记，事情就不好办了。苗所长却一脸耿直，不按政策办事，谁也不行。
世上的事谁能未卜先知？几年后，张书记高升，本来鲁镇长也可以进县委的，可他偏不去，就地升格书记。
所有人都替苗所长捏一把汗，苗所长却一点不出汗，他认死理，我坚持原则没有错，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鲁书记虽然是书记，也是外来户不是？还要靠当地干部开展工作不是？
升任书记的鲁镇长出乎众人预料，他并没有官报私仇的迹象，反而一团和气，按部就班工作。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鲁书记宰相肚里能撑船，大家反而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苗所长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觉得鲁书记就这么回事。
全镇上下一片太平景象。
半年后，平地一声惊雷，让所有人大张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苗所长被捕了！罪名: 贪污公款。还没等大家从惊魂中回过神来，案件已经从公安到检察院再到法院走完司法程序，苗所长被有期徒刑十四年。直到这时，大家才从血淋淋的事实中品味到了政治的残酷和鲁书记手腕的高明。
于是，关于苗老师的种种传闻如雨后野草，铺天盖地。有的说鲁书记捏造了事实，把苗所长往死里整；有的说苗所长真得贪污了一百多万；有的说鲁书记让苗所长吐出那一百多万公款就不予追究，苗所长宁肯坐牢也不舍钱。有鼻子有眼，不一而足。
慢慢地，苗老师淡出人们的视线。
十四年后的今年，刑满出狱、年过半百的苗老师回来了，而且是红光满面地回来了。
回来的苗老师旋即在镇上开了一家私人银行，名字叫“农村信用合作银行”，开业那天，昔日的好友同事纷纷前往祝贺，一时热闹非凡。于是，当年的传言又沉渣泛起: 苗老师真贪了一百万？
传言之余，人们不仅又暗自思量: 一百万，十四年，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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