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峰霞丨那丛九月菊
老家的院子呈长方形,长方形的院子中间有一个菱形花圃,花圃的周围是用青砖砌成的半米高围墙,围墙的四周父亲细心地用红色的瓷砖做了装饰。花圃里的花不多,只有乱蓬蓬的一树粉色月季和一丛细瘦但高耸的我叫不上名字的花。
后来奶奶告诉我那是九月菊,是大姑从自己家移栽过来的,移栽的时候大姑已经身染重病,可她却丝毫不知,每讲到此处,奶奶便哽咽难忍,悲恸不已。
这丛九月菊移过来的时候,几株细细的枝干上面飘着几片浅绿的叶子,一阵风过,那细瘦的身子要被风折断一样,我想它是活不下去的。随着天气渐热,花圃里也愈加热闹,月季带刺的粗壮枝干霸道的占据了花圃里大部分的空间,在阳光的抚慰下,粉红的月季花格外娇艳,朵朵肥硕的花朵一茬接一茬不间断的开着,整个院子都幽香阵阵,各种能飞的虫子都围着这树月季。愈发衬得旁边的九月菊冷寂,单薄。奶奶却一直相信它一定会繁花似锦的,因为这是大姑移栽过来的。
过了暑热难熬的夏季,天气渐凉,月季花也开的不似前面那样繁盛。九月菊还是那样平静的生长着,枝干日长日高,叶片也由浅绿变为深绿,在中午的太阳照射下,地面上竟也能有了斑驳的绿阴,不过枝干还是那样细瘦。
大姑是奶奶的大闺女,嫁到邻村。在我印象里,她总是为了生计风风火火,衣服一年四季没有整齐过,脸上也是印满岁月的痕迹,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典型农村妇女。可是这并不妨碍她在培养子女上有着常人没有的远见,我相信她当时如果能继续上学的话,大姑一定是一个出色的知识分子。她生育了三个子女,在贫穷的农村里,村人贫瘠的思想里是生不出“培养孩子”这个观念的,而且农村本就重男轻女。供着孩子上学是不易的事情,更不要说女孩要想在上学的路上走的远,除非是家庭条件优越而且父母开明。大姑的家庭一般,大姑父开始做什么的我并不清楚。只清楚为了供三个子女上学,大姑借遍了村里所有人的钱,至于借钱的无奈曲折,我想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吧!
第一阵秋雨过后,早晨的凉意渐浓,树叶也开始渐消绿色,花也开始萎缩的不再妍丽。九月菊此时长的已经超过了月季,高高的枝干上,开始有了花骨朵,一个枝丫上竟有十朵之多。这些花骨朵还未开放,就已经压的九月菊枝干有些低伏。如果花少点就好了,我想拿剪刀剪掉一些,奶奶阻止我说:都是它生的,这是命。我看着拼命仰头的九月菊,心里一阵哀叹,也许这就是它日后折断的根本原因吧!
大姑的含辛茹苦终换来了丰厚的回报,大女儿顺利考入师范,三年后分配到乡初中,成了一位吃公家饭的老师。二女儿也考入了师范,和我同岁的最小的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高中。大姑也找到了挣钱的门路,和大姑父给别的地方拉纸,虽然路上的风雨染白了她刚剪的短发,脸上也呈现出红褐色,但她每天依旧信心满满的早出晚归,她还计划要盖新房子。一切看起来那样的圆满美好!
经历了几个月的储备,最终在一天早晨,九月菊全部盛开,一朵朵黄色的花朵挤挤挨挨的开放着,细细的花瓣上露珠晶莹剔透,远望去花圃也成了黄色,覆盖了月季的霸道,显露出九月菊的温柔妥帖。九月菊细瘦的枝干有些低散,那些开放的花朵旁边又是一朵朵的花骨朵,我想九月菊会被压折的,拿了一截塑料绳,把九月菊绑起来,这样风大的时候不至于枝干折断。
九月菊细瘦的身体承载了过多的重量,朵朵黄色的花吸取了它过多的营养。在一个夜晚的秋风凉雨之后,它全都匍匐在地,枝干从中间折断,黄色的花朵全都浸在了泥水里,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唉!本该是朵朵朝阳的娇子,现在却落了个零落成泥碾作尘。这丛苦苦支撑的九月菊本是想给自己的朵朵黄花更广阔的天空吧,可是却半路折断。我望着这伏地的九月菊,不知是该从中间剪短还是放任不管?
大姑家的房子终于动土了,我趁放假去看了大姑一趟,我闻到她身上一股浓烈的刺荆的味道,“大姑,你喝什么了?”大姑说“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医生给开的偏方,小病。”十七岁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当时已经病入膏肓,可能她也不知道吧。这次匆匆见面,我便外地求学,不曾有她的消息。几个月后,回家听爸爸说大姑病了,不能吃饭。我寻思着给她买碗豆腐脑,滑滑的,大姑一定可以吃。马上买好,骑车送过去。进屋看见大姑躺在炕上,姑父坐在凳子上,大姑看见我来了,挣扎着想起来却无能为力,我赶紧坐她身边。
“姑姑,你怎么了?”
“没事,等等就好了。”姑父答了一句,便默不作声。
我把豆腐脑放下,和大姑聊了几句,看见她累了,就走了。
谁知这一别便是一生,我再也没有看到大姑。等我再次接到消息,就是通知我她下葬的日子。我呆在那里,忘记了哭泣。这根本不可能,不是小病嘛?不是等等就会好嘛?她不是还要住自己盖的新房子嘛?后来听邻人说:她得的是癌症,家里怕花钱隐瞒了她的病情,娘家的父母和弟弟没有人知道。她最后疼的不能行走,爬着上厕所。她住院手术的时候,疼的一晚一晚的叫唤,做了手术回家几天后,她就去世了。她临去医院的时候,找不到一件能穿的衣物,是二姑找来自己的衣服替姐姐换上。等知道她病重的时候,是她弟弟带着两个妹妹,租了一辆车带她去的医院。她去世前几个小时,已经不能说话,还是拉着奶奶的手,艰难的用手比划着自己放心不下的小儿子……
这些邻人的话有多少能信,多少不能信,无从去考究。她在这人生的最后路途上如何痛苦失望的死去,老天会看在眼里。可是我却知道在她去世半年后姑父急急的娶了一位后妻。奶奶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去村外的柿子树下大哭一场。父亲每谈起大姑,眼泪没有停过。作为一个晚辈,一个侄女,我不能去指责什么,去批判谁对谁错。或许,谁都不容易。
九月菊在一场风雨后为自己的朵朵花儿,折断了腰身,我以为就此它不会再开放。不曾想几天后,从折断的下部,开始长出新的枝丫,长出新的花骨朵,还是一朵一朵的紧挨。我赞叹它的生命力,也为它不屈的无私付出折服。冬天的寒风刮起,绿色也消失殆尽,花圃里除了九月菊残存的绿色和还在拼命挣扎的黄色,一派萧条。天愈寒,风愈大,九月菊终于委顿成一滩枯黄,结束了这一年的使命。
来年的春天,九月菊发芽 了,还是从一丛丛细瘦的小苗长起,一直到它生命的最后一刻。为着那片灿烂的黄色,依旧鞠躬尽瘁,付出毕生的心血。就像我的大姑,我想如果给她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像这生这样,为了她的家庭,她的儿女依旧付出所有以至生命!
作 者 简 介
卫峰霞,山西省运城万荣县一名普通的中学老师,喜欢用文字记录点滴,虽然生活不易,远方却并未失去方,诗的色彩依然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