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倩丨姥姥和妈妈的藏钱术
小时候家里穷,穷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说吧,那时每逢每学期开学,便是我爸妈最愁的日子,愁什么呢?当然是愁每个孩子几十块钱的学费了。于是乎,在别的孩子欢欣鼓舞地一蹦一跳地奔向学校时,我却只能垂头耷脑地跟在我爸后面,听我爸沿街叫卖着他种的西红柿呀、茄子呀或者他刚从西沟里打上来的大大小小、各种各样、活蹦乱跳的鱼。待到有那么一两个顾客光顾之后,我爸便转过身来向我招招手,每到这时,我的眼里立马充满了斑斑点点灿烂的星光。可这个过程是漫长而难挨的,它往往使一个年幼的孩子的心在炙热的太阳下都快要烤糊时,这美好的一刻才能华丽丽的降临。所以说,那时我家特穷,自然也没多余的钱供我妈管理了。
大概从我上高二起吧,村里鼓动种小拱棚韭菜,我家响应号召也种了两亩。那个营生可真苦啊!在每个隆冬的早晨,无论有多么天寒地冻,星火村但凡种韭菜的人都要缩着脖子迎着凛冽的寒风走向自家的菜地,掀起那厚重的草帘(每到这时,看着别人甩开膀子一掀一个,一掀一个,我却要费很大的劲咬牙才能掀起,还时不时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简直要羞愧至死了),待到傍晚再将它一一放下。如果哪天玉皇大帝他老人家一个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我们还要拿起笤帚仔细扫掉草帘上堆积的莹白晶亮的白雪。出力的活虽说干不好,不费力气的我却挺在行。韭菜我捆得那叫一个好,你要扁的我绝不捆成圆的,你要二斤的我绝不捆成二斤半的。骄傲死我了!
种了四年菜我家愣是盖起了五间瓦亮瓦亮的大红砖房。可我家依然穷呀!人家千元户、万元户的,我家充其量只是个百元户。直到,直到不种韭菜开始改种葡萄,我家日子才一日好过一日。可钱放哪呢?我妈可犯愁了,她觉得放哪都不安全,生怕被別人惦记了去。
我说:“妈,哪那么多小偷。”
她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说:“你不把钱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不怕忘记了?”
她说:“不会,我以前也这么藏过。”
我说:“妈,要不咱放银行吧。”
她说:“等攒成整数再放。”
唉,固执死了!
总之一句话,我妈这个掌柜的终于名至实归,开始有余钱供她藏了。
说到藏钱,这里要提下我姥,在藏钱方面她可是高手中的高手,她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看到她老人家踮着小脚鬼鬼祟祟的往里屋走,也赶紧鬼鬼祟祟的跟上(还以为她藏好吃的呢)。只见她老人家先是鬼里鬼气地向四处张望了一下,便赶紧蹲下身子拿起柜底下的一只破鞋,从鞋里掏出一只破棉袜,又无比虔诚地掏出袜里的一卷毛票,在蘸着吐沫连数三遍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依次回归原位。紧接着她老人家又掀开柜子,从她的大襟口袋里摸出一叠毛票,将它们统统塞进了一个衣服袖子里,又将这衣服塞进了柜子里最犄角旮旯的地方,才放心地轻舒一口气,合上柜子。
一转身,我这小瘟神可吓坏了她老人家。
“唉呦,熊孩子,恁弄啥哩?想吓死俺呀!”怪我!
“瑞丽呀,恁看到的,可別跟人乱讲呦!”又补充一句
怨我么,怨我么,是您老人家藏得太专注好不好。唉,您大小姐的一世英名算是彻底的毁了(谁家大小姐这样藏钱,做贼似的)。
所以说,在藏钱这方面,我妈深得遗传,天赋惊人。破衣烂袜箱头柜角到处都是她藏钱的好地方。可问题是我妈有一次还真忘了藏钱的地方。
那年葡萄不但长势喜人而且价格也出奇的好。有次卖完葡萄回来,我爸顺手把六千块钱给了我妈,我妈赶紧一溜小跑藏钱去……
好么,这一藏不要紧,钱人间蒸发了。待卖完所有葡萄,我妈准备拿出几笔“零钱”让我爸往银行里送时,只见其他几笔款项均被她从不同的“百宝箱”中搜罗而出,唯独那六千块钱不见了踪影。
这可急坏了我爸和我妈。俩人翻箱倒柜,上至房梁下至炕洞一番折腾下来,几天已经过去,还是不见那笔钱的踪影。
那段时间经常能看见我妈一嘴燎泡地在那儿自言自语地说:“到底藏哪儿了呢?”
是啊,我妈到底把钱藏哪儿了呢?
可任凭我妈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笔钱藏哪儿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了二十多天。在这二十多天里我妈为了找钱清理出一大堆破衣烂衫和臭鞋烂袜。破衣和烂袜全部派我丢弃,独剩那五六双臭鞋怎么也舍不得扔,丢在大门口准备卖给收废品的老乡。谁知人家根本看不上,白送都不要。
一天我妈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大门口发呆,干什么呢?在想她的钱呢。忽然电光火石间灵光一现:藏我穿过的一双白皮鞋里了。而那双白皮鞋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面前呢。至此,那笔钱可算被我妈找到了。谢天谢地!
之后,我妈曾无限感慨地对我说:“幸亏这些鞋没让你扔掉,也幸亏那个叫婶子的黑脸媳妇不要。唉,你说,大路上那么多人怎么就没人翻我的鞋呢?”心里竟存了一份小侥幸。
从那之后,我妈再不藏钱。
作 者 简 介
郭倩,笔名过迁文君,七十年代末生人,现居宁夏青铜峡,是一个喜欢在闲暇时读书、写字,向往过平淡悠然的田园生活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