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舅舅家的老枣树/杨世运
舅舅家有棵老枣树,比我年长的舅舅还要年长,树皮上爬满了“皱纹”。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年年结出那么多枣子,难道它不知劳累吗?
我的家乡在湖北省郧阳县(今十堰市郧阳区)。舅舅家在离县城十余华里的茶店乡周家院村。舅舅名叫周朝宪,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能背诵不少古文。
我家住在县城。我在孩提时代(上世纪50年代)常在舅舅家长住。舅舅家的枣熟季节,我更是赖在村里不回城,只为天天有枣吃。周家湾的孩子们虽然也能品尝到枣子的美味,但却不像我一样“贪得无厌”,因为他们知道,我舅舅家的老枣树还有一项重要任务---为一所乡村小学服务。
小学校叫王家湾小学。王家湾村是个比较大的村庄,村头有一座古庙。庙内的房屋很老旧,院子里的柏树也老态龙钟。分明是座古庙,可是舅舅偏说它不是庙,而是书院,是读书的神圣之地,他的两年私塾学历就是从这儿取得的。
王家湾小学是在庆祝新中国建国五周年时才建起的新型学校,我舅舅骄傲地宣布说,这儿就该建学校,因为我在这里读过书。他带我去看“书院”新貌。校园的一棵柏树树枝上挂了一块铁片,据说是战争年代留下的炮弹皮,上课下课的钟声就是由它产生的。教室里的讲台是用土坯砌的,舅舅夸土坯脱得结实,台子也砌得周正。
从周家院到王家湾,距离大约两公里,去时一路下坡,回时一路上坡。周家院的孩子们理所当然就近在王家湾小学上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年都有七、八个,上学放学同行。中午不回村,在学校解决午餐问题。食物都是学生们自带的,学校提供开水。
现在再说枣树。我舅舅和舅妈都不认为他家的老枣树只属于己有,收获的枣子总是让全村的孩子们共享。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一个村庄就如一个大家庭,各家所拥有的果树,桃树`杏树`柿子树等等,果子采摘后都送往各家各户让孩子们先尝鲜。
舅舅家的枣子不是一次性采摘,而是按枣子的成熟进度渐次收获,尽量把孩子们在树下欢快的日子拉长。收枣子也不是用竹竿子敲打树枝,而是用“枣夹子”---在一根长竹竿的顶端处劈了个口子,形如老虎钳。操作这一工具的特殊任务由我舅妈完成,因为她比我舅舅的眼睛尖,看准是哪几颗枣子熟得味道最美了,一夹一个准。
自从王家湾有了新学堂,舅舅家的枣树就不仅属于全村孩子们了,还属于王家湾小学。村里的孩子们都很懂事,宁肯自己少吃几粒枣子,也要保证学校的师生们都尝到鲜,哪怕平均每个人只能分到两三粒枣子。这棵老枣树实在是太奇妙了,虽然长得腰粗体壮,但是结出的枣子却不笨,个头小小的,味道甜得掉牙,吃一颗,嘴巴里甜一天。
给学校师生们送枣子的任务由周家院的四至六年级的高年级学生轮流完成。谁都喜欢担任这一光荣的“值日生”任务。光荣且不说,还能趁机在中午回家吃一餐热饭。值日生在上完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后立即往周家院急行军,回村后先向我舅妈报到然后才回家。我舅妈便开始用枣夹子夹枣,装进一只干净的布袋。为什么不在前一天傍晚就夹枣装袋,第二天早上让学生带到学校呢,这样不是免除了值日生的来回奔波吗?不,给学校送枣必须送当天的新鲜枣。那么为什么不在大清早夹枣呢?舅舅对我解释说,大清早摘下的枣没有正晌午的枣子甜。
王家湾小学的全体师生是人人都可以轮流吃到周家院的小甜枣的,因为总共人数只有一百多。人虽不多,但是班级和课程全齐。音乐课没有风琴这类的现代化教具,音乐老师便用二胡伴奏教学生唱歌。二胡是老师自制的,音很准。
老师们的身份大都是“民办”教师,但是教学的认真精神和教学质量都绝不亚于“公办”老师,在某些方面还胜过“公办”。例如板书----在黑板上写粉笔字,王家湾小学的民办老师们个个堪称书法家。他们坚定地认为中国的读书人必须把中国字写好写漂亮,这是基本功。方圆十几里的村庄,过春节时的春联都是请小学校的老师们写的。
历年来品尝过我舅舅家枣子美味的王家湾小学的师生有多少,谁也没统记过。从王家湾小学走出去的学子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如今,我舅舅`舅妈早已去世了,王家湾小学也早已因并校而撤销。在外地工作的我,常写信向周家院的亲戚们询问那棵老栆树的情况。去年我的一位表侄发微信告诉我不幸消息,说这棵枣树年纪太苍老了,身体不行了,终于成了枯木。但是乡亲们却不让它倒下,在它的四周立了木桩支撑它的身体,让它永远站在稻场边,守望着它的村庄。我写下这些文字,以寄托对它的怀念。
作 者 简 介
杨世运,湖北郧阳(今十堰市)人,现居上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