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
老周
2015年初秋的一个下午,天气还比较闷热,我正在办公室为写一个材料而一筹莫展,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我满心烦躁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老头,身材矮小,头上戴着塑料条编织的半扇形凉帽,灰色衬衫皱巴巴的,领口的纽扣得紧紧的,袖口的纽扣散着,或者是纽扣脱落了,白色的内衣从衬衫的下摆露出来。下身肥大的裤子,看样也是穿了好多年,一时也分辨不出原色。脚上穿着一双人造革凉鞋,款色老旧,估计生产这款凉鞋的厂家已经倒闭了。
我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又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定格在他黑里泛红、皱纹纵横、充满笑意的脸上。
“老周。”我确定地喊了一声。
老周咯咯硌笑出声来,凹陷的嘴巴张开,露出白生生的假牙,举起右手在我胳膊上使劲拍了一下。说:“我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你。”
我连忙将他引进室内,请他坐在沙发上,又为他倒了一杯水。
老周是我在老家乡下初中工作时的一个同事,语文教师,民办教师出身。我2004年从农村到城里中学教书时,老周早几年就退休了。这一算,他已经年逾古稀。
我们照例寒暄一番,互道一些家长里短,共同回忆曾经在一起并肩“战斗”过的岁月,当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但经过时间的沉淀和打磨,倒也有点令人唏嘘感慨。
“这下你好了。”老周的不吝夸赞之词,让我一时感觉到词语的匮乏。
这时,老周从屁股后面摸出一个酱色的布制手提袋,脸色突然变得更红,忸怩着透出羞涩之状。从进门到现在,我竟然没有发现他还拎着一个袋子。
他从袋子里掏出两本书,一厚一薄,手不自觉地在书上摸了摸,然后轻轻放在我的桌上,好像迫不得已要送走自己的亲生孩子。突然放低声音说:“这是我这些年退休在家写的文字,送两本给你,你水平高,提提意见。”
还没等我酝酿和发表自谦之词,老周急急地说,怕误了公交车,竟逃也似的走了。
我工作之余,就从文件架上,将老周的书抽出来,仔细地读着。两本书都是自己装印的,没有出版社,纸张粗糙。厚的一本深蓝色封面,书名《老周文集》。内容比较庞杂,有时评、乡里琐事、古体诗、现代诗,其中还有一篇长长的带有哲学意味的社会发展史论述。薄的一本浅黄色封面,叫《艰难岁月》,主要是带有自传色彩的小短文,有30多篇。
说实在话,老周的文章受限于个人的水平、格局和视野以及对材料的占有,全凭对文学的兴趣和情绪的驱动,字里行间还摆脱不了文革时代的粗鄙和浮夸。倒是几篇自传式的小短文中,反映出特有年代的痕迹,不乏一些生动细节。
两本书粗略估算有三四十万字,对于这样一个老人,心中还有梦想,并且付诸行动,实属不易。而我,除了写一些曾在年少时不屑一顾的报告类文字,这些年没有写过一篇像样的文章。
时隔一年,我依然在为写材料而搔首踟蹰,老周又不约而至。这次老周的装束依然如故,但却显得精神和自信,眼神里有着特别的光彩。
照例稍作寒暄,老周告诉我,他准备出一本长篇小说,约估30万字。此次来是希望我题个书名,最好能再设计个封面。他说,我记得你写的字很好。
我一阵汗颜,我不入体的字实在配不上30万字的小说,但是我立即答应照办。我想到同事兼好友张建祥,中国书法协会会员,也爱好丹青,趁他还没混到一字千金,讨个墨宝,应该不难。
老周告诉我书名叫《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我虽对此腹诽,但书是老周写的,如同孩子是他亲生的,起个名字应该是做爹的权利,是好是歹,别人就不要操心了。
老周告诉我,封面要画一树盛开的桃花,树下一个小茅屋。我立即致电张建祥,并将老周原话一并奉上。张建祥慨然应允,答应三天后交付。
大约一个月后,我正在为写材料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突然接到老周的电话。电话里老周的声音透着兴奋,告诉我书已经出版,并且邀请我和张建祥周末中午到鑫源大酒店参加一个小型宴会。我也很高兴,很想知道老周老来诞下的 “宝贝儿子”长啥模样。
宴会如期举行,参加者是老周的几个高中同学和文友。其中有蒲玉龙校长,蒲校长曾在《短小说》和《淮阴报》上发表过不少具有浓郁乡土风情的小小说。参加者还有一个长相甜美的姑娘,老周的孙女,扬州大学学生。张建祥带着他的儿子,三年级小学生,长得虎头虎脑,白白净净。整个气氛,老老少少,其乐融融。老周还特别有心地请了一个摄像师,立此存照。
老周的大作终于面世。封面是淡蓝的底色,一树桃花开的红红艳艳,花下一茅屋,显得孤零,几个脚印歪斜着走出封面,芳草无情,更在夕阳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几个字在封面的右边一溜竖排下来。封面的底沿印着几个字,作者:周理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