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边书之美

文/ 星琦
毛边书朴拙、自然,保留着印刷装订的痕迹,与装帧设计者的意图合而双美。持书读之者既可拆一页读一页,也可拆完全书再细读,过程有点悬念,陡增阅读情趣。一位朋友打趣说,有如牛仔裤磨毛发白甚至划开一道口子,又如瓷器的窑变,总之任其自然而已。我觉得这样的比喻未必恰切,因毛边书既不打磨也不求变,纯然浑朴,毫无外假。毛边书就是毛边书,它是一种独立特出的存在,其美只能与知音者道。甚至与知音也只能会意,而难以言说。至于藏书家或一般的藏书者,也可以一仍原样,不去拆开,留住悬念,待传之后人再去发落,亦趣事也。
线装书不论,其原本即是独边,拆开了便一页有字一页空白。洋装书的毛边本起自上世纪30年代,鲁迅先生是倡导者也是痴迷者,在给曹聚仁的信中,先生说:“《集外集》付装订时,可否给我留十本不切边的。我是十年前的毛边党,至今脾气还没有改。”说这话时是在1935年4月间,可知先生20年代时即已崇尚毛边本了。同年7月间,在致萧军的信中,先生又说:“切光的都送了人,省得他们裁,我们自己是在裁着看。我喜欢毛边本,宁可裁。”除了《集外集》,先生与其弟周作人合译的《域外小说集》初版,也做了一批毛边本。
周氏兄弟倡之在先,郁达夫、林语堂、郭沫若、冰心等许多文化名流随之而成为毛边书的爱好者,其中有不少人用今天的热词来形容,堪称毛边书的“发烧友”,譬如唐弢先生,是突出的代表人物,其代表作《晦庵书话》即有典型的毛边本。唐先生尝言:“我觉得毛边书朴素自然,像天真未凿的少年,憨厚中带些稚气,有一点本色的美。至于参差不齐的毛边,望去如一堆乌云,青丝覆顶,黑发满头,正巧代表着一个人的美好的青春。”(《“拙的美”——漫谈毛边书之类》)本色之美,乃是大美,“天真未凿的少年”,即便粗头乱服,终不失天纵之美。时下的小鲜肉们,刻意整容,名牌缠身,描眉画眼,全无阳刚之气,丑死了,却自鸣得意。这分明是审美理念的错失,或言美丑观的倒置。话题扯远了,还是来谈毛边书。
自本世纪初布衣书局(书局名曰“布衣”,而非锦衣)率先推出毛边书,各出版社陆续响应, 先是为有识之士所青睐,很快即为爱书的受众所喜爱,收藏毛边书遂由小众而及于文学青年和年轻的学者。
前几年我的一本旧著再版,南师大出版社做了一批毛边本,转瞬即售罄。此书精装大开本,除却书脊,天头、地角、侧边皆毛,是所谓“三毛”本,为了上架放稳,布质封面封底均大过毛边,掂在手中沉甸甸的,责编王欲祥先生称,这是他多年来编过的最得意的书。
最近凤凰出版社出了一套“凤凰枝文丛”,收入我的一本《茗花斋杂俎》,做了150本毛边书,编号发行,并由作者签名钤章。据悉这套丛书第一辑推出后,反响强烈,想其中的毛边本一定会更受读者喜闻乐见。这套书装帧设计亦别有心裁,红脊白面,简洁典雅,疏朗的花卉或山水图案,不着色,压作凸凹状,右上角铁线篆红色印章与书脊相映成趣,如此装帧设计很适于做成毛边书。
听说有的杂志也做成毛边本,虽未曾见到,想来当亦很美。南京的董宁文先生以一人之力编辑一种名为《开卷》的杂志,非常精美,封面以直线方格、白底素颜取胜,刊名集鲁迅先生墨迹,既饶线装书页之趣,又简朴大气,乃是装帧大家速泰熙先生所设计,执于手中,摩挲再再,令人不忍释卷,我称其为准线装或准毛边,盖因其不假雕琢也。宁文先生亦当然的毛边派,好像《开卷》合订本以及“开卷书坊”丛书有的也做成毛边本。日前我将《茗花斋杂俎》寄宁文兄,他在微信中回复道:“毛边做的很标准。”洵为知者之言,大方家之语。所谓”标准”,大约指天、地、侧三面俱毛,而地角须平整,以便上架。
附带说道,也有特例,我的一位老朋就不喜欢毛边书,谓裁起来忒麻烦,且参差不如齐整,令我寄他切光的普通本。也难怪,人的个体差异是很自然的,不能强求。这位老兄甚至不喜欢精装书,称其翻起来不方便,硬梆梆的在手中也不服贴云云。我与其谈毛边书之美,他却不以为然,末了冒出一句:“青菜萝卜,人各有所好。”我则回他一句:“我是青菜萝卜通吃,更是爱煞毛边本书啊!”
组稿:倪培翔、小孟
排版:小孟
统筹:凤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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