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民】探望老领导
探望老领导王裕民,是我多年来的夙愿。其所以未能成行,一则因为工作忙,分不开身。二则手头一直不宽展,去一次所带的礼品加上来往的车费,起码也得几百元。人一旦穷了就和亲友不常走动了,并非无心,确为无力。好在眼下已经退休,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了,不算少的养老金提高了生活的质量,有条件香山还愿了。
王裕民和我一道工作了五年,那时他是公社党委书记,我给他当文书。他大我十岁,是位转业军人。曾任营教导员,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小腿上还留有铜钱大的伤疤。工作起来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生活上两袖清风,一尘不染。一九八二年的一天,他给我了两元钱,托我去公社拖拉机站为他的打火机灌一酒瓶汽酒。还有一次,某生产队给他送了几个西瓜,他非要按市场价付款不可。生产队长不收,他毫无商量的余地,坚持让生产队长把瓜带回去。胳膊拗不过大腿,生产队长只好唯命是从。那天晚上,他把机关的同志叫到一块儿,热热闹闹地打着牙祭。
是他向组织推荐我走上领导岗位,调到其他乡镇工作,几个月见不到一次。几年以后,他退休回到了家乡,屈指算来,也已经过了二十多个年头。我常常梦回故地,见到他的音容笑貌,在他的率领下愉快地工作,生活。
王书记家住韩城芝川,坐长途汽车得用两个多小时。车过合阳的时候,上来一位三十多岁,手提大包小包的年轻人。我身边的位置上刚空下来,他便瞌睡遇见枕头地坐了上去。停了一会儿他问:“大叔,你老到啥地方下车?”
“芝川。”
“实在凑巧,我也到那儿去,咱两还是同路。”
“是回家还是走亲戚?”我问。
“都不是,是去探望一位恩人。”小伙子侃侃而谈地叙述:“他是我命中的贵人,是他改变了我的命运。那年我考上了大学,不幸的是母亲卧病在床,父亲心力瘁,家中一贫如洗,拿不出昂贵的学费。我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不知哭过几回鼻子。那天我坐在地头抽泣,一位骑着自行车,年龄有五十多岁,干部模样的人在我身边停了下来,关心地问这问那。当他知道了我的遭遇后,劝我别哭,许诺供给我学费,帮助我读完大学。我愣了下来,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和他素昧平生,非亲非故,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他郑重其事地又说了一遍。我激动的大礼参拜,他连忙把我扶了起来。从那以后,他好像及时雨一样,八月和元月寄给我学费,每月月初寄给我生活费。一如既往,从未间断。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为止。”
“真是一位难得的好人,值得学习和敬重。”
“我对他感恩戴德,领到人生第一笔工资以后,我就开始还账。他把我拿钱的手推了回来:'你没有借我的钱,不存在还账一说’。'四五年来我花了你好几万块钱’。'那是我资助你的。你如果要还给我,你我之间多年来建立的情分也就没了。你还是把钱收回去,我啥时需要了再给我不迟。’”
“后来你还给过他吗?”
“给过,他一直没接。说现在一个月有五千多块钱的退休金,他和老伴花不完。孩子们隔三差五地都给他钱,他手里还有积蓄,要的钱多了没有用处。我无以回报他的大恩大德,只能经常去看望他老人家。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一辈子当牛做马也报答不完他的恩情。”
“你的这位恩人高名上姓。”
“王裕民”。
"什么,什么”?
“王裕民”。
“真是无巧不成书。王裕民是我的老书记,我也是专程去看望他老人家的。”
我们相互回忆了老书记不少故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目的地。
有经常登门拜望的小伙子做向导,无需问人便走到老书记的家门口。
门楼是青砖砌成的,门楣上是“耕读传家”四个遒劲的大字,两边是凹型楹联,上联是:“忠孝传家久”,下联是”诗书继世长”。
听到响声,王书记迎了出来。他比以前略瘦,上身穿廉价的针织短袖,下身穿洗得泛白的蓝制服长裤,赤脚蹬一双塑料薄沫凉鞋。背稍微有点驼,两鬓花白了,但却不减当年风度,依然声如洪钟,礼贤下士。见是我们,喜出望外,客气地接过一些礼品,边往进让边说:“欢迎光临,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只有间半庄基,前面的厦房坐东面西一边盖,后面是跨度八米的拱房。老式三开木窗,厚厚的双扇门。一道横墙把里外隔开,外面是客厅,靠西墙留了一道门,通向里面的卧室。客厅迎面搁了一张方桌,墙上贴着毛主席画像,“翻身不忘毛主席,幸福全靠共产党”的对联分挂两旁。东墙根放着一个电视柜,上面蹲着十八英寸的tcl彩电。一位身架单薄,银发稀疏的老太婆正坐在对面的竹沙发上看秦腔戏。
王书记走到老太婆跟前大声说:“妈,来客人了,你老先进屋歇歇。”边说把老人扶了起来,和闻声走来的老伴一道,一边一个地将老人搀了进去。
王书记招呼我俩坐下,忙着沏茶,拿烟,殷勤地摆放时鲜糖果。我发现电视机上头的墙面上悬挂着“海纳百川,其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横幅。竹沙发所靠的墙面,垂吊着装裱考究的毛主席名词“沁园春,雪”。
寒暄了几句,我不无感慨地说:“王书记,几十年过去了,你老还是这么艰苦朴素?该享受享受小康生活了。”
“我这不是很好吗!虽然现在国强了,民富了,但勤俭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们不能一饱忘了千年饥,刚有了钱就肥吃海喝,穿绫着缎。你们年轻人和我们总想不到一块去,我儿子要给我换沙发,换电视,换铝合金门窗,我通通没有同意。不是舍不得他们花钱,而是觉得这些东西还结实耐用,换下来当废品扔掉,怪可惜的。”
“宝强(王书记他儿子)现在干啥工作?”
“在西安人民医院做主治大夫,媳妇是他的同事。他们在西安有房有车,一直想把我们接过去一道生活,但我老母亲不愿意去,说去了老父亲的魂影回来时,见不到我们会伤心的。所以我们只得在老家伺候她老人家。说心里话,我们也不习惯去大城市的生活,住着觉得压抑,憋闷。没有农村眼界宽,空气新鲜。这儿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对这里有着深厚的感情。叶落归根,我们也不愿离开自己的老窝。”
“你和老嫂子都七十多岁了,还有能力伺候老母亲吗?建议你雇个保姆,做做家务,照顾照顾老人。”
“你和宝强不谋而合。但是我根本没有那样的念头。保姆伺候和咱亲自伺候大不一样,一个有浓浓的亲情,一个是金钱的交易。儿女伺候父母,父母心里踏实,精神愉快,说不定能多活几年。保姆伺候就没有这样的效果了。我母亲已经九十多岁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不会很多了。'子欲孝而亲不待’我还能伺候多长时间?”······
聊到热闹处,外卖送饭菜来了。有热有凉,荤素兼备,摆满了茶几。王书记取出一瓶五粮液,我两推说不喝,王书记骂我作假,说记得我当年酒量不错。盛情难却,只得客随主便。
几杯酒下肚,王书记话多了起来,不满于世风日下,对贪污腐败深恶痛绝。发现他有些激动,我有意用话岔开:“王书记,你孙子有多大了?”
“你是问建国吗?他都二十一了。”王书记表情柔和了,立马改变了语气:“本来在西安名校读大学,去年十月应征入伍了,现在军校深造。”
“读西安名校前途无量,为啥还要让娃参军呢?”
“我本来也舍不得他去。但反过来一想,好男儿志在疆场,国际形势越來越严峻,保卫祖国是年轻人义不容辞的责任。有国才有家,国家强盛了,我们才有好日子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尊重了他的意见。”
王书记不断地给我两夹菜斟酒,我害怕他不胜酒力,推说一会儿就要上路,不能出丑,这才停杯罢盏。
饭后再坐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告辞。
王书记把我们送了好远好远,看我们坐上了汽车,还恋恋不舍地频频招手。
作者简介:王华民,1948年2月生于华阴,1959年迁入临渭区(原渭南县)蔺店镇。退休公务员。曾在有关刊物,平台上发作品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