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像之美（15）
十五、安岳（2）
因为昨天的各种耽误，错过了木门寺，今天的节奏明显加快，赶早前往华严洞。
华严洞不大，只有两个窟，一座是北宋的华严洞，一座南宋的般若洞，外部都有木构建筑保护，初一见不太起眼，特别是我先摸进黑糊糊的般若洞，雕刻粗糙，妆彩艳俗，实在称不上好。可走进华严洞，瞬间被眼前的造像震撼。正面是华严三圣，中为毗卢遮那佛，左右为文殊普贤；两侧为十大圆觉菩萨；还有角落中的不常出现的一僧人，一文士；上部环绕着装饰性的善财童子三十三参；窟口还有两狮守护。每一尊造像都很耐看，许多细节非常有趣。比如普贤座下大象的牙，受石材的影响意外弯转；毗卢遮那佛的佛顶冠中竟坐着柳本尊，这是赵氏僧团特有的表达方式；守门的两只石狮呈下山之姿，仰首望向正中三圣，宛若受佛祖讲法吸引；上部的善财三十三参，有青绿山水的风格在，为整个华严洞镶上多彩的华边。十尊圆觉菩萨更是精彩，有宋代菩萨特有的华美装饰、宁静风姿。更为精彩的是圆觉洞的整体性，这需要走入石窟正中以顶礼膜拜之的姿态去欣赏，此时此刻，所有佛菩萨的目光都会落在身上，圆满觉悟之感会自然从心生发而出。单从一侧五尊菩萨去看，也是左右呼应的，正中坐姿端严，是视觉中心；左右两尊半跏趺坐，微向内转；最外两尊游戏坐姿，更为侧转；于是五尊菩萨合为一体。甚至窟顶的“唵”字、佛龛、香炉都是统一设计的，由此达到整窟气韵融合一致。我被华严洞的美深深打动，不禁想起曾在大足大佛湾见过的圆觉洞，两者是相似的，有很强的相关性，但从观瞻的角度，华严洞更胜一筹。若论艺术水准，华严洞堪称安岳第一。
第二站是毗卢洞，规模稍大，最精彩的是当先的柳本尊十炼图。唐武宗灭佛对唐密影响巨大，法脉断绝，晚唐五代时柳本尊在四川自创金刚界瑜伽部密宗，特色鲜明。南宋赵智凤僧团大兴，尊柳本尊为柳祖。十炼图讲的就是柳本尊的神奇故事，传说其在各路菩萨护佑下炼指、立雪、炼踝、剜眼、割耳、炼心、炼顶、舍臂、炼阴、炼膝。毗卢洞的十炼图保存非常完好，正中为毗卢遮那佛，这是密宗最高佛，又称大日如来。周围环绕十炼景象，每一炼都以柳本尊为主像，护佑菩萨在侧，还配有童子、侍女、官员、力士等形象，并用文字题记讲诉这一炼的内容。石窟窟眉还刻有五方佛，整组石刻宛若连环画，有着严整而精巧的设计。规模虽不及大足大佛湾的宏大，却胜在人物雕刻生动，有文人气。毗卢洞还有数座龛窟：三世佛龛法身毗卢遮那佛、应身卢舍那佛一如往常，报身却不是常见的释迦摩尼佛，而是卷发形象，似乎是有胡人血统的柳本尊（卷发形象的柳本尊在十炼图中也有出现，其实赵智凤也是胡人，这也许是他尊奉柳本尊的缘由之一），侍立两旁的不是菩萨而是女童，常常出现在柳本尊身旁。供养人窟也很特别，人物各具特色，大小也有不同，间杂着一些佛像，宛若众生皆可成佛的图卷。玉帝窟则是此间唯一的道教洞窟。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紫竹观音，竹林山石间观世音自在而坐，这是周昉所传的水月观音风格。背景的八难图雕刻一般，应是后世补刻。
茗山寺偏居一隅，路远难行，完全没有游客。新修的茗山寺是钢筋水泥建筑，不值得去看，绕过去就行。走进微雨薄雾间，环山小径旁静静地矗立着宋代雕刻的造像，边看边行，与人来人往的景点感觉很不同。或许是岁月悠远，或许是失于保护，茗山寺的造像被风蚀水侵，许多都漫涣了。这里的岩体为页岩，失去了敷彩，便露出细密的横纹，在人造之外显现天然之趣，也是一路以来的仅见。与赵氏僧团所开龛窟的缜密设计不同，这里的造像没什么故事性，只是凸显造像本身。所见的第一窟就是环着整块岩石凿刻的诸多护法，有十二身，铠甲与面目磨蚀严重，原本狰狞的口眼只剩下轮廓可辨，反倒颇为喜感。之后是佛（毗卢遮那佛）道（东岳大帝）同龛，东岳大帝与毗卢遮那佛风马牛不相及，据说是清代由佛像改刻而来。我看普卢遮那佛也很怪异，佛冠之下还有佛髻佛；双手不结手印，而呈报拳之姿；双足之下有小鬼抬举；这些都不是毗卢遮那佛该有的样子。之后的观音、大势至两菩萨龛，文殊师利龛，毗卢佛立像龛和另一组观音、大势至龛都基本保留着原本的样子，佛像、佛冠都是一脉相承的样式，面目饱满慈祥，佛冠华美精致，颇具艺术价值。其中我最喜欢文殊师利龛，主尊头戴五佛冠，繁复冠于诸佛菩萨；之侧还有若干圆形佛龛，一半保存稍好，一半只剩轮廓，合在一起欣赏真有种荣枯无常之感。
最后探访的孔雀洞，值得欣赏的只有主窟——孔雀明王经变。孔雀明王头戴化佛冠，一面四臂，四手各持一物，莲花表敬爱，俱缘果表调伏，吉祥果表增益，孔雀尾表息灾。结跏趺坐于孔雀之上。整组雕刻保存完好，孔雀尤为生动，翎羽清晰。主尊两侧侍立有二力士，穿戴为宋代武将装束。窟壁还刻有不少场景，老师说是帝释天大战阿修罗，但看起来倒像是宋元之战。云头之上还有诸多供养人，也是身着宋代官服。周围还有一些小窟，部分为新修复，比较丑陋，而未修复部分残损严重，我是看不出来主题的。
华严洞、毗卢洞、茗山寺、孔雀洞题材各异，各有所长。能有如此多的开窟造像，可见唐宋间此地佛教的繁盛，这也是滋养其赵氏僧团的民众基础所在。我比较同意老师的说法，赵智凤僧团可能是在安岳起步，之后返回其出生地大足兴盛起来，最终营建出宝顶山大佛湾的壮观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