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子相媳妇(下):这闹得
本文作者:谭妙业
二娃又下地站在炕沿跟前给众人把酒倒上,二兰大让二娃也领上酒盅坐上来一起喝,二娃称自己不会喝酒,没有领酒盅。众人就喝酒就叨拉,舅舅们就开始盘问二娃,这也是相女婿当中一个重要环节。虽然桂香早就把二娃家里的情况介绍得一清二楚了,连舅舅们也早已了解得悉底镜明了,但盘问是必须的,这就是考验女婿灵活不灵活、说话反应能力等各个方面的。
后生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五啦。
你们家姊妹几个?
我们家姊妹五个。
姊妹中,你是老几?
我是中间的,上面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你哥大还是你姐大?
我姐姐最大。
你姐姐有多大了?
我姐姐三十一了。
你哥哥多大了?
我哥哥二十八了。
你妈和你大多大了?
我大五十三了,我妈五十了。
你弟弟和你妹妹多大了,还念书的不了?
我妹妹还念书的了,我弟弟不念的了,我弟弟今年二十一了,妹妹十七了。
你哥哥和你姐姐都有几个娃娃?
我哥一个娃娃,今年四岁了,我姐两个,一个八岁,一个五岁。
噢!那你们家现在五口人都是硬劳力!
我们六口人,还有我奶奶了。
噢,还有个奶奶,那你奶奶多大岁数了?
嗯……那个……我奶奶大概六十一二?哎呀,我也没记住。
你们姓甚了?
我们姓李。
你们在村里一共几门子了?
嗯……那个,我们家大门也没有,二门子也没有,院墙就留的个豁口口。
……
就这样,二娃被舅舅们盘问来盘问去,问了很多。
二兰干活真麻利,一看就是锻炼出来的。没让她妈伸一下手,大弟给拉风匣烧火,她张罗,已经把烩菜花卷做好了。两笼虚腾腾的大花卷端上来,每人一碗烩得糊炖炖的山药粉条烩菜,里面搭配几根嫩绿的菠菜叶,看着入格闻着挺香。二娃挨着全小叔坐炕上,三个弟弟都在地下,很热情地给二娃往碗里夹花卷。二娃左推右让,最后只能吃三弟给泡在烩菜汤里的那个花卷。二兰最后一个端碗,只剩下一支筷子了,三弟就用小勺,把筷子让给二兰才吃饭。
吃过中午饭,全小叔让二娃先回去,说自己要在女儿家住一夜,让明天再来接他。二娃明白,说媒就是这样:媒人留下来和女方商量着要多少彩礼,要什么东西,再向男方一转达。
二娃要回家时,二兰大和二兰妈把剩下的五六盒千里山烟让二娃拿回去,知道这烟挺贵的,一般人过大年时也只买那种带黑纸的烟,不舍得买这种带金纸的烟。二娃硬是没拿全给留下了。二娃一路骑着自行车既高兴又忐忑,他自己是看上二兰了,也不知道二兰看上他没有。
回到家里,全家人围着二娃问长问短,询问那边的情况,二娃说:“那个姑娘长得苗条细杆的,身架架板盈盈的,脸面也长得挺喜人。做营生越发是一个好手,真是嘴一份,手一份的。她们家的父母、弟弟对我都挺好!我是可看对人家了,大概他们也看对我了哇?”全家人听了都挺高兴,就等明天全小叔回来商量彩礼和各种事宜吧!
全小叔推说瞌睡了,要去他女儿家躺一会儿,真正目的是让人全家商量一下,看对女婿子了没有,看对了要多少彩礼。二兰大爷也就是他亲家,一起相跟上走了。二兰叔稍坐了坐也回家了。
二兰大问众人看这个后生咋样?二兰妈说:“啊呀,你们说乃是不是过余有点老实,见了人话也不甚多,就一面笑。你说再咋哇还能把个罐头从沿台上往开磨了?”大弟接过话茬说:“那是我说不要弄烂罐头盒才磨的。”二兰妈:“噢!我还正说你呀么!咋哇捏愣眉扯眼地跟那个后生一起磨起罐头来了?”大弟:“没吃过不会往开打哇。”大舅插话说:“那个后生咋也就是个老实,没别的毛病哇?你看那一阵我问他们家人的岁数,说他大五十三,他奶奶六十一二,就是真的记不住岁数也不能说下这么没影哇。他奶奶才比他大大八九岁?”二兰大说:“相媳妇这营生难免有点紧张,再说了你又不是问完他大,就问的他奶奶,我看他是真的没记住他奶奶多大了。”二舅又说:“脑筋应该是没问题哇?甚不甚不要表面看周周正正的,脑筋不机密了,开个酒瓶子闪深踏浅地能把筷子扳断了,问他们李门在村里有几门子,他能扯眉架眼地说他们院子就留个豁口口?”二兰大接着又说:“你就问得变么,要是问他你们在村里头,姓李的还有本家子了哇,他不是知道了哇。我思谋他是以为你问他,他们家安的是铁大门呀,还是木头栅栅二门子。可能是甚门也没安,才说留的个豁口口。这捏也是实话实说哇。”二兰妈瞅了二兰大一眼:“你捏可会替那个后生圆裹了,就你呆眉蹙眼的甚也看不出来!”二兰最后说:“我看你们说的那都不是毛病,我看捏哇挺实在的,又是我嫂子给介绍的,要是脑筋有毛病,她还能给我介绍?我看行了,就那么找上哇。赶紧把那家人家的钱还上,再不用麻烦地和他们生气了。”舅舅们一看二兰这么说,就不再说什么了,临走时又安顿:“甚不甚考虑好,不要为了打饥荒,再找上个不可心的就麻烦了。”
二兰把家收拾干净后,准备做晚饭。她大在院里做一些零碎营生,她妈腿耷拉在地上,圪跨在炕沿上抽着烟,慢慢地抽一口烟,再轻轻地从鼻子里呼出来,思谋着甚似的。
三弟弟急屁火燎地从门外跑回来:“妈——妈——外头有人骂我姐夫了。”妈:“你姐夫来了,在哪了?外头人咋啦骂了?”“不是骂我大姐夫,是骂今儿前晌来相我二姐的那个姐夫。”“唉!二寡了才!影儿也没的了倒叫姐夫了。噢,你咋听见的啦?”“我们一伙在晾羊盘那儿耍了,那面墙根根下站的可多些人,他们就说还就笑了。”“那人们骂甚了?”“人们说‘那个后生咋也脑袋里头缺俩铲铲的了,提了一兜子糖蛋子,不给娃娃们吃,都倒了炕上叫二兰子妈给装起来了’。”“还说‘听娃娃们说闹了两个罐头抬不开,在沿台上往开磨了,磨得油头汗浸的磨不开,不是桂香大给打圆场,看磨到后半夜再吃上罐头哇!'”他妈生气得把烟在炕沿拧灭,下地边骂边往外走:“这伙个泡们,真能奶菜了。问问他们谁家的娃娃没吃上糖?倒看得清楚,剩下是人家买得多,莫非还得给他们一家一家全分了?他们还说甚来?”“后来,我们耍得跑了墙那面了,他们一下不说了,最后都走了。”二兰怕她妈去跟人吵架,正要往住拦,看着她妈听说别人散了就站到那了,就说他三弟:“三家伙,你就是个炮捻子,一下点得妈为个这还出去跟人嚷一架?”
二兰大听见二兰妈高音二喊的,进门问:“这是咋了?抓麻动地的叫唤甚了?”二兰妈没好气地说:“你说我叫唤甚了?就你们父女俩瞎眉砍眼的甚也看不出来,捏外头那人都说那个后生带愣的了!就你们都看见好。甚也不是缺点,一说就是老实的老实的!他个人不给人家那些娃娃分糖,都倒出来了。我要是再不给分,娃娃们不是抓的都打起架来了?外头那伙损人罐子说我把糖全装起来了,我莫非见小的就在乎捏那两块糖了?再说你没吃过罐头,就不要弄那个体面排场,不会往开打,你就不要买,他丢人不说了,还让人笑话咱们退了婚的闺女不值钱,甚样差的、次的也不嫌,就那么不管二三的找呀?今儿个这场事就从这了了哇,这个后生不能找!”
二兰大说:“啊呀!我就看见你这毛病不好,你管他外头人说甚了,各共哇不是,那人们窜在一起嘻嘻哈哈说这家道那家的,说完各走各的都忘了,你非要说是人家笑话咱们,那你保证你站在街上没笑话过别人?”二兰妈更生气了:“你个愣货!你知道个甚?这能跟平时一样,这是给闺女找对象——一辈子的事情了!你要是就这么找了,村里头那家人,不知道咋可意了。”二兰大:“寡呀不寡了!跟人家退了婚就和他没相干了,还能管住别人咋想?这我又说你呀么,一开始哇不是你和那个女人好的,心也是肚皮隔的了,不是就连在一起了。这就两家结亲家呀,结哇你好好的,正两个娃娃处好了,你们大人们臭得闻也不能闻了。退就退了,闹下个这了。我看哇今儿这个后生捏一点儿也不差次,可比原先那个强多了,不信你以后看。”二兰妈:“今儿个他来吃了一顿饭,净出洋相了!捏别人家也相女婿了,就没听说过有这些‘洒醋'事。咱们家这几天不顺,甚事也让咱们遇上了。就算他再好我就把他打了眼里头了,还有以后了?不管他差次不差次,我就不想让外人借上他损折咱们家!这回你就说下个甚,我也不能把闺女给他。”
……
二兰在地里心不在焉地锄着麦子,这几天嫂子家她也没去,她没法面对嫂子。她妈固执地为了不让她找二娃,要的彩礼超出了别人家娶媳妇的两倍不说,居然还要出了只有城里人时兴的电视机。二娃子那么好的后生她错过了,她妈大发雷霆的话又在耳畔响起:“你要是非找那个后生,那就不要认我这个妈!你或管去桂香家或管去桂香他大家个哇,直接让他们把你聘了就行了!你个人塌下的饥荒个人打,和我们没关系!以后也再不要登这个门,我也没你这闺女,你也没我这个妈!”
二兰她怎么能为了找对象,不认她的家,不认她的妈呢?
二娃也在自家地里无精打采地锄着地,他憨厚地认为:本想能够幸运地找上二兰这么好的媳妇,可没想到,二兰欠下原来对象那么多钱。都怨自己太没本事了,家里存的钱,再加上亲戚朋友借一些,才勉强能给二兰还清以前的彩礼。那么好的姑娘就错过了,要是手里还能多攒几个钱,就不能因为一台电视机,就把一场婚姻搬脱了?就算是农村还没有一家能买上台电视,难道个人就不能第一家买电视吗?唉!就因为穷!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