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茶情结
本文作者：王珊君
去年暑假，陪老爹进行退休人员年审认证，有机会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第二故乡——乌兰苏木，一个孕育了我草原情愫的地方。匆匆办理完毕，我和老爹分头行动，分别寻找珍藏在各自心中熟悉的景、温暖的人。
似乎是天意，我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周边的景色，就到达了我要寻找的“家”门口。门外站着的正是慈祥热情的额吉。二十几年过去了，额吉依然不费力气地叫出了我的名字，一种感动伴随着一阵蕴热香浓的奶茶味弥漫开来。
额吉是我初中同学图娅的母亲，是每当说起那个地方，必然要在我脑海里闪现的一个慈母。当年我因父亲工作的调动，转学到了乌兰苏木，作为我上、下学的必经之地，图娅家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据点。于是也就有了我第一次喝奶茶的经历，而我也从最初的好奇发展到后来的喜欢，再到如今的满怀敬意。在我十二岁之前，我对饮品的美好感受是：大热天喝几口井拔凉水，生病时喝一碗白糖水，亦或偶尔奢侈地喝一口罐头水。所以第一次在额吉家喝奶茶，诧异于咸味的水原来也这么让人欲罢不能。回到家里，兴致勃勃地和老爹讲起了奶茶的味道，学着额吉的样子，在烧开的水里放上了打碎的砖茶、牛奶和咸盐，熬制几分钟后，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没有一点额吉奶茶的醇香味道。额吉告诉我，茶叶开锅的过程中，要不断地扬起来，这样茶叶的味道才能出来，牛奶煮的时间不能太短或者太长。现在想来，额吉奶茶的口感不是我们随便就能熬出来的，因为熬制的过程中融入了额吉的辛劳和善良。
额吉没有因为我是一个少年而有丝毫的怠慢，每次去她家，总会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说了什么，玩了什么，全无印象，只记得笑意盈盈的额吉拿着勺子反复扬起琥珀色的茶水的样子。塞外的冬天喝上额吉的一碗奶茶，暖心暖胃。究竟是奶茶的味道嵌入了我的味觉记忆，还是额吉的热情善良驱赶了我的严寒和孤独，很难分得清，我喝奶茶上瘾了，但更让我上瘾的是奶茶本身蕴含着的蒙古文化以及来自于草原深处特有的沉重的历史气息。
奶茶是蒙古族待客、聚会、节日等重要场合的必需品，但究竟起源于何时，确切时间现在无法考证。草原上以肉食为主，肉食的摄入为身体提供热量抵御严寒，抗击饥饿。然而草原上缺乏蔬菜，长期食肉，消化是个问题。砖茶含有丰富的维C，草原人用中原的砖茶和牧场上的牛奶进行了结合，诞生了奶茶。于是喝奶茶一箭双雕，既解渴又助消化。茶叶最开始只有蒙古贵族才能喝到，到了清初，通过边口互市、城镇集市、旅蒙商，蒙古人得到茶叶的渠道多了起来，茶叶也由贵族走向平民化。蒙古族视茶为“仙草灵丹”。很多蒙古老人早晨若不喝奶茶，一天就会没精神，“宁可三日无餐，不可一日无茶”。若是患了感冒，也喝一壶热茶，发汗去病。清代曾经出现过一块砖茶可换一头牛或者一只羊的现象，草原上也有“以茶代羊”馈赠朋友的风俗习惯，敢与牛羊论高低，可想而知蒙古人对茶有多钟爱了。
奶茶文化承载着蒙古人对自然、生命的敬仰和热爱。他们逐水草而居，与天地相依，若宇宙有神灵，那他们就是与神灵走得最近的人，他们对生命的敬畏感是深入骨髓、浸入血脉的。上世纪60年代，全中国人民经历着大饥饿，粮食短缺。上海三千多孤儿一度营养不良，生命垂危，惊动了中南海，周恩来找到乌兰夫商量，乌兰夫毅然决定把孩子们接到内蒙古大草原，生活条件同样艰苦的草原人民以母亲博大宽广的胸怀，用奶茶养育呵护了这三千小生命。草原额吉是多情善良不求回报的化身，充满着朴实普世的大爱。不知多少春日的阳光，不知多少夏季的雨水，不知多少炙热的心才能够酿造出那一碗醇香的奶茶，额吉的奶茶是三千孤儿心中永远的牵挂。如果说收养一个孩子是母性使然，收养那么多孩子就不能不说是这个民族人性的伟大和光辉。
十几年前，和一个年轻的同事探讨什么叫知性女性，他说奶茶就是，我一脸错愕的地看着他，另外一个同事笑喷了，说我们两人不是一个频道，人家说的是刘若英，不是我喝的蒙古奶茶。今天人们在街头巷尾喝到的各种风情万种的奶茶，其实都是外族人向蒙古人学习饮茶的过程中，根据自身的口味偏好改良而来。我也曾在街边小店买珍珠奶茶，总觉得哪里不对，味道不对，喝不出草原的味道，喝不出回家的味道，感觉不到对于心灵游牧的治愈效果。无论多少年过去了，无论现在的奶茶味道多么丰富，总是不及年少时喝过的那碗奶茶馨香。
也是一个早晨，回乡的我偶遇一位同村李姓大姐，在她的热情相邀下，我们走进了中旗大街上一家有名的蒙餐馆。第一次领略了豪华型奶茶，精美的铜锅上刻着充满了正宗蒙古文化的图案和标志，旁边摆放着奶皮、奶豆腐、风干牛肉、黄油、炒米等。几口奶茶下肚，李姐的兴致高涨起来，于是关于我们的童年及有关的一切像喉咙中升腾起的袅袅奶香一样涌上心头，那是一种充满渗透力的香味，接踵而至的是一股浓浓的故土情怀：张家姐姐小时候挖甜苣，别人眼疾手快，已经是一箩筐，她却是双手一摊，问大伙甜苣在哪里，睁着两个大眼睛看不见脚下的甜苣；李家哥哥千辛万苦考上大学，现在混得风生水起；王家大妈的几个孩子虽然没有大的出息，但是都很孝顺；孙家妹妹拿个死耗子，吓得我们魂飞魄散……那天，不知道喝下的是奶茶还是故事，一顿早餐，硬生生吃了两个多小时，一个早餐吃得那么隆重、那么有仪式感，大概只有内蒙了，于是我对奶茶又多了一份追寻和回味。
我和老公的生长地相差两千多公里，所以饮食习惯是一道鸿沟。唯一例外的是我俩共同偏好奶茶，每次回我老家，他的胃总会出现不适症状，但是只要去奶茶馆喝一次，比吃药还灵。尤其是头一天晚上喝酒了，第二天早晨必须喝个奶茶，喝得大汗淋漓，从里热到外，精神状态立马见好。那是一种口感的满足、灵魂的释放、心情的飞扬。喝奶茶成了老公和我回中旗探亲饮食的重要内容，开始我觉得有点歉意，担心他不习惯饮食会影响心情，他倒好，说是圆梦，因为他童年生活在呼伦贝尔大草原，那时候最幸福和渴望的事情就是妈妈给他两分钱或者替家里买东西偷着攒上几分钱，领着弟弟买一碗奶茶，一人一口，那种滋味一辈子忘不了。有时候喝奶茶是一种情怀，夹杂着某些美好或者感动的记忆片段，你会因为年少时的快乐记住一碗奶茶的味道。像这种味觉体验掺杂着美好情感的记忆，相信在每个人身上都有。
回乡探亲的日子多了，发现早晨吃蒙餐成了一种时尚，更是亲朋好友往来畅谈的媒介。在外奔波的日子里，没有大把的时间用在早餐上。只有回到家乡喝奶茶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吃早餐，难怪来过内蒙的人感慨：“内蒙古随随便便一顿早餐，就把全国早餐给秒杀了。”
每一份记忆里的美好都会有一段回忆和情感，也始终离不开曾经一起分享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回到家乡和同学相聚，喝奶茶是必备项目。以前是无肉不欢、无酒不欢，现在是无茶不欢。因为奶茶可以解酒解腻、益思提神、消除疲劳。在正宗的蒙餐馆里，墙上挂着成吉思汗画像，播放着蒙古歌曲，服务员和来来往往的喝茶人，操着家乡的口音，视觉和听觉告诉你，这就是家乡。而同学在一起时的嘻嘻哈哈、没心没肺，让人觉得穿越时光的隧道，回到了青春年少时期。没有伪装，没有人心隔肚皮的竞争，远离钢筋水泥，远离城市的喧嚣，就如同这奶茶，原汁原味、古朴醇香、淡淡草原味。突如其来的开阔感和愉悦感涌上心头。置身于这样的场景，你只愿做一只草原上幸福的小羊，慵懒地躺在草地上听风休息，或者做一匹幸福的马儿，阳光下啜着溪水，踱步前行，安然自得。
这一碗浓厚醇香的奶茶，不仅仅是风味独特的美味饮品，也记录着岁月温暖如初的痕迹。
该文作者1967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居河北燕郊。
【本期幕后】
策划：敏敏
编辑：王丹
校对：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