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语红】贾芸的舅舅——卜世仁如何“不是人”的？
卜世仁之吝
——漫画《红楼梦》小人物悲喜
《红楼梦》中人物的名字很有讲究，有些人物的名字语带双关，暗示此人物的品行，卜世仁就是其中一个。卜世仁，谐音“不是人”，脂砚斋批注“不是人”三字，意思是他的行为极其反常，非一般人能为之。其实，卜世仁是个小人物，仅在二十四回出场一次，直接写他的文字不过六百多字。那么，作者为何为他取这样一个名字呢？我觉得，源自一个“吝”字，即卜世仁身上吝啬的品行让他“不是人”了。
“吝”，形声字，从口，文声，本意是顾惜舍不得。与“啬”组成词语吝啬，指小气，当用而舍不得，过分爱惜自己的钱财。从书中看来，卜世仁是一个十分吝啬的人。
先看卜世仁吝啬的种种表现。
卜世仁的外甥贾芸，求贾琏找个事儿做，好弄些钱度日。谁知贾琏说了不算，刚刚一个差事，王熙凤给了贾芹。贾芸乖巧，想去求王熙凤。府内外尽知，王熙凤雁过拔毛，贪图钱财，要求她必须送厚礼。可贾芸身无分文，哪里送得起礼？他灵机一动，想到舅舅卜世仁开香料铺子，就去舅舅赊点冰片、麝香之类名贵香料作为礼物。注意，贾芸说的是“赊”，不是白要，而且允诺“八月节按数送了银子来”。听罢，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赊欠一事。前儿也是我们铺子里的一个伙计替他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未还上。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赊欠，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况且如今这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小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这是一件。二则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就派你一遭不是，你小人家很不知好歹，也要立个主意，赚几个钱，弄弄穿的吃的，我看着也喜欢。”这一大段话，说了两个意思：一是不肯赊欠香料，二是质问责备贾芸。卜世仁谎话连篇，以长辈自居，以教训掩盖不肯赊欠的本意，活生生一副丑恶嘴脸。
此刻，贾芸还是心存希望，恭维舅舅，说父亲去世全靠舅舅的帮助。又说自己和母亲的难处，靠一亩地两间房度日，没有来给舅舅添麻烦。贾芸想打动舅舅的恻隐之心，那卜世仁道“我的儿，舅舅要是有还不是该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个算计。你但凡立得起来，到你大房里，就是他们爷们儿见不着，便下个气和他们的管家或管事的人们嘻和嘻和，也弄个事儿管管。前儿我出城去，碰见了你们三房里的老四，骑着个大叫驴，带着四五辆车，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庙里去了。他那不亏能干，这事就到他了？”这段话，虽然分文不借，却说得很煽情。卜世仁以恩人自居，教训贾芸，并给贾芸指出道路，学习贾芹。好一张大大的空头支票，冠冕堂皇，无半点用处。
贾芸听了絮叨的不堪，便起身告辞。精彩一幕即刻上演，卜世仁要留贾芸吃饭，可话音未落，他的娘子发话：“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子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在这里说了一句温情的话：“再买半斤添上就是了。”可她的娘子把这场好戏演到底：“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二三十个，明儿就送来还的。”呜呼，一个香料铺子老板，家里半斤面也没有，还要去借，鬼才会信啊！
曹雪芹不愧语言大师，寥寥数言，把卜世仁夫妇那种吝啬刻薄、薄情寡义的嘴脸刻画得惟妙惟肖，让人不觉一笑，而后又有些心酸。
再说卜世仁吝啬的种种根源。
一是出身贫寒。
我揣测，卜世仁出身贫寒，小时候经历过极度贫困的生活。有心理学家研究，人的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是七岁，此后便是七岁时性格成倍数扩大。莫管这种说法是否科学，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小时生活极度贫困的人，长大后对财富极其地渴望，对已有的极其地珍惜。也许，这种人很成功，会占有很多的财富，但小时候的心理品质还会起到消极的影响。卜世仁开着香料铺子，不敢说家财万贯，也一定是衣食无忧，却舍不得款待亲外甥一顿便饭，这吝啬的品质可能从小时候就形成了。
二是积累艰难。
卜世仁的姐姐嫁给贾府的正宗支脉族人，族中排行“五嫂子”。起初，卜世仁可能想借贾府的权势，获取个人的利益。谁知姐夫早亡，剩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卜世仁的愿望落空，所以对姐姐、外甥冷淡起来。卜世仁的香料铺子，依靠个人的努力，一点一点积累起来，来之不易，因此他对钱财格外珍惜，视如性命一般。
三是阶级属性。
《红楼梦》成书的时代，社会中出现一个新的阶级，以手工业、商业为生活方式。他们不是农民，也没有土地，而是以货物买卖、商业经营为生。这个阶级的特点是，不受传统的儒家思想的束缚，不把通行的封建道德标准放在眼里。他们流动性大，见多识广，唯利是图，以无限的财富追求为最大的人生乐趣。在他们眼里，所谓的亲情、友情一钱不值，统统可以为个人的私利让路。曹雪芹刻画卜世仁这样一个人物，就是为新兴的工商业阶级画了一张标准像。
此外，写卜世仁这个人物，作者也许还有更深的用意。卜世仁与贾芸，一个舅舅，一个外甥，如此绝情，似乎为后来的王仁卖巧姐做一个铺垫。第五回“留余庆”中说：“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这里的“狠舅”，指的是王仁。王仁的“仁”与卜世仁的“仁”一样，吝啬刻薄、薄情寡义也一样。前面写卜世仁，与后面写王仁应当有所关联。
对卜世仁这个人物，我们应当持批判的态度。无论何种情况下，人还是要把浓郁的亲情放在第一位。
这正是：
吝啬刻薄卜世仁，
唯利是图不认亲。
财富终日聚无多，
未知亲情贵黄金。
作者李清，笔名了一，男，1968年3月生，山东济南市人，文学、艺术爱好者，著有《京剧与人生》一书。
作者本站文集：
玉钏儿之泪
秋纹之脸
倪二之侠
山东红迷学刊
图片版权归原图作者、投稿请联系微信号：330894227